第一卷 七一一号病房


  丈夫离开后,我再次百无聊赖地眺望点起灯的古城。

  我术后恢复良好。转到单人病房的三天后,医院拔掉导尿管,要我试着自己去上厕所。是已经排除缝线出血的危险了吗?在护理师的催促下,我推着点滴架在走廊上慢慢地前进。手术疤痕还是很痛。本来就讨厌活动身体的我,想要躺在床上多休息,但是被告诫如此一来会在血管里形成血栓,堵塞心脏或脑血管,很危险。主治医生告诉我,伤口过一阵子就没那么疼了,再过两个星期左右就能出院。

  我转达给丈夫后,他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听到好消息,我的心情也平静许多。我会透过别人的反应,来决定自己内心的基准。肯定是因为一直以来都依赖父母、姊姊和丈夫生活的关系吧。只要身边有一、两个人能像这样成为我的基准点就好。否则,我会混乱。这或许就是我无法灵巧地与人交往的原因吧。

  我虽然就读市内的高校、大学,却没几个朋友。我不大能与他人打成一片,相貌不佳,对女高中生和大学生感兴趣的事物也不了解,所以也无可奈何吧。旁人大概是连把我当成霸凌的对象都嫌无趣吧,但倒也没有被当成空气排挤就是了。有一部分的同学看我在发呆,便会窃窃私语地嘲笑。

  个性不怎么活泼的丈夫克也,就这层意义而言,是我最佳的伴侣。

  我立刻被赶出了单人病房。像这种大学附属医院,会不断地有重症患者来接受治疗。术后恢复良好的病患,就必须把个人病房让给他们。我因此转到同一栋病房大楼的双人病房。

  是七一一号病房。

  靠窗的病床已为我腾出。当我踏进那间病房时,靠门那边的病床布帘是拉起的。一名护理实习生帮我搬来行李。我心想必须跟同病房的患者打声招呼才行,但布帘却文风不动,可能是在睡觉吧。实习生也没提起半句话。实习已经忙得精疲力尽,未必能掌握所有病房的患者状况吧。

  我躺在病床上,与实习生交谈了片刻。

  “从这间病房也能清楚看见古城呢。”我说道后,她回答:“夜晚打上青白色灯光的古城,有点可怕呢。”

  实习生离开后,我躺着快速翻阅杂志。丈夫每隔两、三天就会带杂志给我。我想像丈夫购买女性杂志时的模样,就觉得有点好笑。

  这时,隔壁的布帘拉了开来。我停止手部动作,坐起上半身。一名长我几岁、年约四十的女性,双脚垂下,坐在床边。

  “你好。”她说。

  “我刚移到这间房。不好意思,没有马上跟你打招呼……”

  我如此说道后,那个人便笑答:“没关系啦。”她的笑声听起来有点寂寞。接着自我介绍她叫远藤友纪。我也报上自己的名字,低头再次说一声:“请多指教。”

  这段期间,我一直看着远藤小姐的脸。她长得真是漂亮。深邃的双眼皮与卷翘的长睫毛令人印象深刻。鼻梁尖挺,每次说话便动得文雅的嘴唇,形状也十分端正。由于肌肤透亮白晰,明明没有化妆,唇色看起来却异常红润。

  不过我之所以会盯着她的脸,是因为她头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绷带也包住了她的右眼,因此她那美丽的面容被遮住了将近一大半。我先提起自己的病名和刚动完手术的事,接着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病名。

  “我得的是脑瘤。”远藤小姐若无其事地说道。她对哑然失声的我说:“叫恶性神经胶质瘤,是反复动手术也会不断复发的恶性脑瘤。我已经动了第三次手术。”

  远藤小姐似乎已经习惯谈论这种事,流利地说明自己的病情。她说自己的右额叶有血肿,肿瘤就藏在那里面。接近肿瘤位置的内侧有视神经通过,动第二次手术时不小心伤到视神经,导致她的右眼失明。

  “这里——”远藤小姐指着自己的右耳上方。“必须打开这里的头盖骨,切除位于深处的肿瘤才行。得一边止血、一边把肿瘤清干净,否则马上又会复发。”

  我这时呈现出何种表情呢?肯定是感觉自己的头盖骨开了一个洞,露出一副觉得很恶心的表情吧。

  “可是啊,医生说要是过分深入,控制左手左脚的神经就位在那里,有可能导致左半身麻痹。”

  远藤小姐说得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我猜想她搞不好对任何人都故意用这种方式说话,以让人感到惊恐为乐,把无聊当有趣,于是便观察她的神情。不过,远藤小姐爽快地说完后,露出有点腼腆的笑容。

  “不好意思喔,让你看到我这副难看的模样。”她伸手触摸绷带。

  “不会,别这么说——”我连忙回答。“肿瘤已经全部清干净了吗?”当我思考也许不该问这种问题时,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已经动了三次手术了,我希望如此。”

  远藤小姐嘴上这么说,但从她的语气听来,复发的可能性很高。这个人也许已不久人世。因为她太过美丽——

  我没头没脑地如此思忖。

  我在七一一号病房的医院生活,全耗费在术后的体力恢复以及为了确认而做的检查。我再次进行术前做过的血管摄影检查。针刺进局部麻醉的右鼠蹊部,将显影剂注入动脉。有种十分不舒服、受到压迫的感觉。粗大的针头探索着动脉,在我的肉里扭来扭去地移动。检查结果良好。

  我又把这件事告诉丈夫,好让自己也放心。在丈夫来到病房时,远藤小姐紧闭布帘,没有露面。

  “我不想让男人瞧见我这副鬼样子。”远藤小姐说。

  所以,我没有刻意将远藤小姐介绍给我丈夫认识。丈夫也并未提起隔壁病床的事。我心想,远藤小姐根本不如她所在意的那般丑陋。我甚至认为那令人不忍卒睹的白色绷带,反而衬托出她的孱弱之美。不过,我立刻想到她罹患的绝望疾病,便训斥自己这种不妥当的想法。

  我有生以来,就跟漂亮、可爱这类词汇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身材肥胖又不会打扮,看见漂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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