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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那只虫依然在同一棵树上。那棵树好像是鸟粪带来的种子发芽所长出来的,是不太常见的野生树木。照它这个速度,大概再过两、三天就会把这棵树的树叶全都吃光了吧。我一时心血来潮,折断那只虫攀附的树枝,把它带回家。
我把那只虫放进家里一个较大的纸箱,把折来的树枝也摆进去。把它带回来时,我原本打算直接带去城山野放。城山上生长着各式各样的树,我想它应该会自己移动到喜欢的树叶上吧。无奈幼虫的动作非常缓慢,即便用上身体下方成排的短脚,行动范围依然有限。
我在这个阶段已经几乎什么都吞不下了,便秘和腹泻的情况反复出现。至今手下留情的癌细胞,又开始在体内发动侵略。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那只虫如此执着。我在校园内四处游走,但是并未发现同样种类的树木。我得帮它找到新的树叶,否则那只幼虫会饿死的。于是我便爬上城山。想要往上爬,但双脚却不听使唤。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喘得要命。不过,当我爬到约三分之一的地方时,就在森林里发现了和那棵树相同的树叶。我用修枝剪剪下树枝,能带多少就剪多少回家。
我把呈现锯齿状的深绿色树叶放入纸箱后,幼虫便立刻攀了上去,摇摆着头部,灵巧地动着口器,在叶子上开洞。我凝视着这个画面,一点儿都看不腻。采回家的树叶只能撑三天左右,所以我又弯着老腰,走走停停地爬到长有那种灌木群落的场所。然后,剪了比之前更多的树枝。
由于我使不上力气,便拖着那些树枝回家,结果邻居那个姓户川的中年妇女问我:“你在做什么?”她的表情十分纳闷。这也难怪。毕竟我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竟然拖着这些树枝走路。
“没什么,就是拿来喂虫。”
“虫?”
户川一副觉得恶心似地皱起眉头。
虽然我腹部的肿瘤没有再变大,但现在就连背部都开始发疼。我把手搁在腹部,躺在榻榻米上时,耳边传来发挥旺盛食欲的幼虫啃食叶子的沙沙声。不绝于耳的这道声音,促使我慢慢坐起身子,接着探头窥视纸箱内。只见幼虫正热烈地动着口器。
我凝视了一会儿后,将手伸向树叶,摘下一片叶子,举到眼前。虽然很像紫苏叶,不过它的叶片更厚、叶脉更清晰,但是没有紫苏那样的气味。我将叶片放入口中,咀嚼咽下。我只要一吃东西就胃痛,还会强烈反胃,但这次却没有那样的迹象。叶子顺畅地流进胃里。于是我又放了一片叶子进口中。听着纸箱中传出的沙沙声,我不断地将叶子送往嘴里。
其他东西我都咽不下去,只有这叶子,再多都吃得下。我叹了一口气。为了幼虫和自己,我持续爬上城山采收树叶,渐渐踏进了森林的深处。庆幸的是,森林里有许多那种不知名的灌木。
幼虫胖得圆嘟嘟的。自从开始吃那种树叶后,我也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慢慢恢复。腹部的肿瘤依然是老样子,但疼痛却逐渐缓和下来。那深绿色的树叶,对我而言是纯净的食物。我像幼虫啃食叶子般,大口大口地将叶子塞进嘴里。是不觉得好吃啦,但我确实感受到它维持了自己的生命。
我到大学的图书馆想查询这种幼虫。书上刊载了类似的蝴蝶和蛾的幼虫,但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书上出现了显示天蚕蛾幼虫体内的彩图。体内的绝大部分是由消化管所构成的,而消化管则会吸收幼虫吃下的树叶。背部有一条笔直的背脉管通过,背脉管负责输送体液;而腹侧的中央,则有吐丝的绢丝腺。我将手移到腹部的肿瘤。如果我是毛虫的话,这一带应该就有绢丝腺才对。
虽不到康复,但我的体力已经恢复到能够度过我原本的生活。相反的,未玖却开始郁郁寡欢。她并没有和之前提到的那个恋人分手,两人通常都待在一起。但尽管待在她男友的身边,未玖却依然愁眉苦脸的。我无从得知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为她焦急操心。
我过去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但这次我决定尾随两人。令人吃惊的是,未玖男友所住的单间公寓,竟然就在我的住处附近。那个男人住在还相当新的三层公寓的一楼。
我从信箱的名牌得知那个男人姓藤本,但除此之外我也无能为力。龙平死后,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唯有蓝子和未玖现在过着幸福的日子,才能证明我当时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让未玖过得幸福。
春意转浓时,我明白了未玖忧郁的理由。我看见即使艳阳高照、却依然穿着长袖的未玖,卷起袖子独自洗手的画面。当我发现她白皙的手臂上有着显眼的紫色瘀青时,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十九年前,蓝子身上浮现无数的擦伤和瘀青——龙平刻下的恐怖印记。
藤本的公寓后方,有乔木和灌木组合而成的漂亮植栽。当太阳完全隐没、黑暗笼罩大地时,我走出三户分租长屋的住处,潜藏在那个树丛中。虽然未玖未必每天都会来,但我还是很有毅力地持续这样的行动。有时未玖来找藤本,两人会一起做晚餐,谈天说笑;有时也会传来轻声的枕边蜜语。不过,不到一个星期,我的忧虑化为真切的形态出现。
为了通风而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内侧,响起藤本压低的低沉嗓音,随后被未玖安抚般的声音覆盖过去。“咚沙”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地板后,响起未玖短促的叫声。一道男声斥责未玖。我慢慢走出树丛,靠近窗户。
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眼神发直的男人,任意殴打无力反抗的女人的画面。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我现在才发现过去在蓝子身上所感受到的薄幸影子,也缠绕在未玖的身上。这对母女背负的悲哀命运与其根源,全都来自于我的绝望感。
我连滚带爬地回家后,又吃起那堆绿叶。分不清是口水还是胃液的液体,随着呜咽一起吐出。我下巴缠绕着那黏稠的液体,往纸箱内一看,发现幼虫在箱子角落一动也不动,正准备做茧蛹化。
幼虫停止啃食叶子,开始吐丝。从位于口器旁的吐丝管吐出美丽闪亮的细丝。起初,它在树枝间吐丝稳固立脚之处后,以8字形转动着头部,制作状似米袋的茧。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天然的造型,然后继续吃着树叶。大约要花两个星期才能破茧化蛾。这段期间,我依然监视着藤本和未玖,也为了自己、前往城山采来树枝。吃下那些树叶后,我的身体充满了力量。
藤本的暴力日渐加剧。未玖似乎也已经失去抵抗、向人求救的精力。有时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