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洋房就盖在森林的入口处。
我紧握麻耶的手。麻耶一脸不安地抬头仰望我,我勉强挤出笑容回望她。这是我第几次来这里了?次数少得屈指可数。耳边传来路面电车叩隆叩隆经过路轨的声音,车辆来来往往的噪音,使我鼓起勇气,迈步走向洋房玄关。朝着丈夫的老家前进。
“这个城市的正中央有山耶。”麻耶说。从下车的车站也能清楚看见微高的城山。看在习惯大厦林立的东京街景的三岁孩童眼里,大概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对呀。奶奶的家就在山下哟。”
上次来的时候,麻耶还只是婴儿。这次丢下忙于画作的丈夫庆介不管,只有母女两人回乡。玄关沉重的大门开启,一名身材削瘦的老人从里头走了出来。这个男人姓北见,从上一代起就在这个家服务。
“欢迎回来。”北见如此说道,毕恭毕敬地低下头。“老夫人盼两位来都盼得望眼欲穿啦。”他小跑步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波士顿包。“要是您告诉我什么时候到站,我就去车站接两位了。”
“不,请别费心……”
我立刻便穷于回答。这里令我感到不自在。洋房背后那片森林随风摇曳,沙沙作响。仿佛是在警告着“有外地人来了”。陷入自己就快被这沉重的绿色团块给压垮的幻想中,我再次紧握麻耶的手。
被指定登录有形文化财产的蒲生家宅邸,外墙是以花岗岩建造而成,一部分贴着美丽的水蓝色瓷砖。是地下一层、地上两层楼的构造。盖有宽敞停车门廊的正面玄关前,有御影石制成的三阶台阶。厚重的大门上刻有“左三巴”的浮雕,是蒲生家的家徽。
一站到刻意建造成左右不对称的宅邸前,我总是莫名感到有些晕眩。我试图寻找这份不安与困惑源自何处——最后还是作罢。他们家族代代都是山上那座古城的城主。
我的丈夫庆介是自江户时代延续至今的蒲生家的正统继承人。将独生子送到东京后,入赘的公公四年前便驾鹤西归。打那时起,庆介的母亲便在这偌大又阴森的洋房里与北见及数名佣人一起生活。
“小环,欢迎你来。”
当我望着玄关大厅挑高的天花板和乳白色大理石柱,正看得入迷时,正面楼梯上落下一道清澈响亮的声音。是我的婆婆君枝。我把想要躲在我背后的麻耶拉向前来。
“来,快跟奶奶打招呼。”
麻耶像是敏感地看穿了我的心思似地缄默不语。现在我认为,令自己感到不自在的其实应该是君枝才对。不,属于这充满压迫感的场所——背后紧邻古城的宅邸相关的一切事物,都令我心生恐惧。
我大庆介六岁,出身于东京一个狭窄脏乱的下町街区。父亲经营一家典型的金属加工小工厂,很久以前就倒闭了。当初婆婆会反对我俩结婚,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本地首屈一指的名门蒲生家,直到今天也是拥有许多大厦和停车场的资产家。
“哇,麻耶都长这么大了啊。”
君枝走下楼,在麻耶面前蹲下,好让视线与她同高。麻耶虽然身体僵硬,却任由君枝抚摸她的头。
庆介不顾君枝的反对,硬是与我结了婚,不久后便生下了麻耶。我以身为画家的庆介,画作渐渐受到好评而开始出名,以及忙着照顾小孩为借口,鲜少拜访这里。但是我并没有与婆家疏远。尤其在麻耶出生后,我努力试图改善婆媳关系。君枝也不意外地如同社会上常见的情形那样,因为可爱的孙子而软化了态度,如今也已承认我是蒲生家的媳妇了。
为了在东京承租备有两间画室的独栋住宅,我们还在接受君枝的援助。虽说画作的买气已经起来了,但庆介的收入还是有限。只是受到一名画商偏爱,远不足养活我们一家三口。
君枝领着我和麻耶来到会客室。正式的客厅另有别处,这里则是专门接待关系亲密访客用的房间。从树林枝叶的空隙间能俯瞰到闹市,我暗自将这里定位成是这个家中最舒服的场所。麻耶在天鹅绒材质的弹簧硬沙发上落坐,晃动着穿着白袜的双腿,孩子气十足地东张西望,眺望整个房间。
大理石暖炉在招待主宾的客厅里也有,不过现在两边都没有在使用。灰烬已清扫干净,里头安装着杀风景的瓦斯暖风机。地板上铺的波斯地毯原本应该是高价品吧,如今处处都出现褪色、磨损。麻耶也被天花板上垂吊的高雅小型水晶吊灯给吸引了目光。
帮佣的土居婆婆将红茶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她在这个家帮佣到这把年纪,因为患有风湿病,手指无法随意活动。我站起来帮她,好不容易才把红茶摆放到桌上。一切都老旧得嘎吱作响。不论是这个家,还是住在这里的人。
红茶里飘浮着柠檬片,麻耶莞尔一笑。君枝也因为这个唯一的宝贝孙女的举动而笑逐颜开。
“庆介过得怎么样?”
我将庆介的画作在画商的推荐下,成功卖给了一间公司的社长,以及他预定在三月份和大学朋友共同举办画展、正在努力作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她说明。频频点头聆听的君枝,最后轻声叹息,轻得令人难以察觉。大概是对儿子成为画家一事,至今仍感到不满吧。此外,还有他与从事绘画修复师这种莫名其妙职业的年长女性结婚这件事。
“那么,差不多该让你看看那幅有问题的画了。”
君枝站起来,带领我和麻耶离开房间。起码我这个婆婆似乎有心想要理解我的职业,因为她想委托我修复这个家中的古老油画。
我们走上二楼。楼梯铺着红色的地毯,把我们的脚步声都给吸收进去。听说这个家是君枝的祖父蒲生秀卫于大正时代建造的。原本是用来接待宾客的别邸,战后拆除本邸,改建成租赁商业大楼时,一家子便搬来这里居住。
“请进。”
君枝推开位于阴暗走廊前方的厚重门扉。按下电灯开关,发出“啪叽”响亮一声。这个空间的天花板很高,没有炉火的温暖,冷飕飕的。大家习惯称呼这里为“读书室”,里头收纳着蒲生家各代当家的藏书。我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停滞不流通的空气令我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