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起始的终局

校徽是酢浆草的形状,因此将宿舍取名为“三叶屋”。只要爬上几阶石阶,就能到达位于东云台森林里的三叶屋。如今想来倒也奇怪,高中用地与城山的森林并没有明确的界线。虽然有几处设有铁丝网围栏,但那与其说是界线,看起来更像是为了抑制现在也依然不断成长扩大的森林领域侵入学校才设下的装置。

  由于这所学校将基督新教的教义视为根基,因此校舍中有教堂,城山的森林里也有礼拜所,学校会在那里进行早礼拜。那处礼拜所是在越过长长石阶后的森林深处开拓而成,还摆上了几排石长椅。坐在那里时,会陷入一种奇妙的感觉,心想这究竟是位于校内,还是城山的森林之中。因为学校是这种构造,所以我从那时开始就经常在城山里走动。既能从三叶屋的后方进入森林,从礼拜所继续往前走,也能轻易地进入山中。

  历史老师在上课的空档告诉我们,当年这座城还在大兴土木的时候,山上仍是寸草不生,经过人工的植树、播种,才形成这片森林的。据说自那个时候开始,为了防范可疑人物侵入,就得经常割除矮木野草,让视野保持空旷。同时还在四面八方开拓巡视路。现今山里还保留着疑似那些巡视路的遗迹,与目前大家所知晓的那四条登山道是完全不同的道路。

  我有时会跟梨香一起去探险,但她社团活动繁忙,大多是我独自一人在山中游荡。“太危险了,别再去了。”有一次,发现我平常就会到山上闲晃的舍监阿姨这么告诫我,然而我还是偷偷持续着这种日常消遣。

  冬天到春天这段期间,树木新芽日渐茁壮的模样;为林床增添绿意的高野帚那小小的叶子;宛如紧缠着山地表面般绽放的白花蒲公英和紫花堇菜。梅雨过后,令人窒息般扑鼻而来的青草味和浓密的空气;震耳欲聋的蝉鸣声;开始落叶的森林中传来的伯劳鸟尖锐叫声。

  这些点点滴滴,都抚慰了我的心灵。

  “杏子你不爱跟人打交道呢。”

  梨香对着除了她以外不交其他好友、还爱在山中四处游荡的我如此说道。也许她敏锐地看穿了我的心思吧,发现我即使放长假也不大想回家。

  我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印象。带着还不到三岁的我,母亲投奔了其他男人的怀抱。我认定母亲当时的对象就是我的“父亲”,和他共同生活了七年半。当时我们住在城山南方的河岸旁。我对于父亲和故乡的印象,就是那片遥望城山的土地。我是往后许久才得知他也有家庭,根本没有和我母亲登记结婚。

  才以为两人各自都要离婚了,母亲又突然离他而去。不久后,父亲的宝座又换人坐坐看。当时我正值多愁善感的时期,尽管现在这个男人确实有和母亲登记结婚,我却从未喊过他一次“爸爸”。这个新父亲与母亲之间争吵不断,果不其然,母亲不到两年就离婚了。

  母亲算是一般人口中所谓的水性杨花女人吧。可是她的外表既不出众,也不艳丽,就是个典型的平凡女人。只是一遇见迷恋的男人,眼里就装不下其他事物。多情又贪婪,坦率又无耻。疯狂地死缠烂打,不把男人追到手势不罢休。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爱慕,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上。结果追到手后,却又无法与对方顺利走下去。

  对孩子也差不多。前一刻才把我宠上了天,随后又好几天对我不理不睬。外婆,也就是我母亲的妈妈看不下去,便跑过来照顾我。

  “你妈不搞男人会死啦。”从事鱼贩生意、个性阳刚的外婆,毫不留情地在年幼的孙女面前怒骂自己的亲生女儿。大概是想先叮嘱我,长大后千万别变成像她一样的女人吧。

  母亲每换一个对象,骤变的环境和她反复无常的情绪便弄得我疲惫不堪,心力交瘁。我想念第二个父亲,他是唯一能控制母亲体内狂荡部分的男人。与“父亲”在河畔度过的安稳生活被硬生生地夺走,一去不复返。

  当我升上高中后,便彻底脱离母亲。明明是当地人,却住进学校宿舍。若问我是否因此平静下来,事实却正好相反,我心灵失衡,陷入情绪不稳定的局面,不晓得该怎么拿捏自己与他人的距离。我之所以交不到梨香以外的朋友,就是这个原因。何况我当时只有十五岁。

  “杏子你不爱跟人打交道呢。”

  升上高中二年级时,梨香又对我这么说道。到了美术室后,梨香要我坐在她的前方,然后开始画起素描。她加入了美术社,总是在画个不停。

  大概是我在全校礼拜时突然嚎啕大哭那一天的事吧。我有时会一再做出这种古怪的行为,因此获得了“疯女人”、“神经病”等称号。不管别人怎么说,梨香依然若无其事地与我来往,这一点也让她看起来很老成。她来回看着我和素描簿,手不停地律动。我们沉默片刻,聆听4B铅笔磨擦纸面的沙沙声。

  “梨香,你跟我当朋友的话,会被当成怪人的。”

  “这所学校的怪人多到都可以跳楼大拍卖了好吗!”

  梨香眉开眼笑地说道。她的见解还真是一针见血。拜没有异性眼光的环境与自由奔放的校风所赐,女子高中里有一大堆个性独特的家伙。

  “像筿浦千秋她啊——”

  梨香依然低着头,嘴里冒出了自己班上的女同学名字。升上二年级后,我们所修的科目不同,因此被分到不同的班级。

  “那孩子,听说看得见死去的人喔!”

  梨香刚说完,就因为自己所说的话喷笑。我脑海中浮现出筿浦千秋的样貌。她的体型又矮又胖,不大注重仪容,上课时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那总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弯腰驼背走在校舍走廊上的模样,我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搞不好她看过从井里爬出来的阿菊喔。”

  梨香“啪哒”一声阖上素描簿,收起铅笔。到头来她还是没让我看当时画的素描。不知道到底画得怎么样呢?

  我们一起走下坡道,从后门离开。前阵子,学校下方的路边开了一家冰淇淋店,我们学校的学生很捧场。我总是点巧克力口味,梨香则是点草莓口味的霜淇淋来吃。学校下面那条通往东云神社的道路,是坡度平缓的上坡。筑城时在城的东北,也就是丑寅的方位安置了毗沙门天,相传是这座城的守护神,因此这条平缓的坡道便被人称之为毗沙门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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