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然后是一阵沉默。正因为那时候事态异常,所以还能够对话,一旦像这样在安稳下来的地方见了面,这一年间的突然断绝往来所产生的隔阂便再度让双方的嘴变得沉重。
尴尬。但这也是彼此相互退让所产生那种尴尬。
但是,二人的人生经历都还没有丰富到能够理解它,将它化作语言,于是一时之间面对着面沉默下去。
不过即使是这样,过去共同积累的岁月货真价实。
二人在沉默之中,就像是静静捞起沙子,试图将因断绝往来而产生隔阂的关系重拾起来。
「你真厉害啊」
二年级的时候,启参加一场大型绘画竞赛,荣获最优秀奖项,作品被华丽地装裱起来送到学校,并挂在一进校舍大门就能看到的墙上。
裱在框中的画作,以及刻印有奖项和启姓名的金色铭牌。那是他在学绘画的培训班上用画室中图案细腻的墙壁为素材创作出来的风景画。有人问他要不要拿去参赛,他就答应了。直到早班会上老师公布之前,画被装裱起来,被送到学校,还被挂起来这些事情,他全都一无所谓。他万分吃惊,便去校舍门口亲眼证实。
然后就是在那里,当时同班的惺向他搭话了。这就是惺和启之间关系的起点。
在启的记忆中,自己那时回答得模棱两可。惺一看就知道是个引人注目的领袖人物,然后启完全相反,喜欢一个人静静待着。启对惺这个人尽管不抱恶意,但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应付不来。
「你又喜欢的画家嘛?我也非常喜欢绘画」
惺向戒备的启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启心想「啊,是这一套啊」。他觉得这是常见的套路,领袖人物会向当时偶然引人瞩目的人提出建立友谊的要求。
而且这个提问他从大人嘴里都经常听到,但对此几乎没有美好的记忆。
大人知道启喜欢绘画,喜欢去美术馆之后,便会非常轻率地提出这个问题,但启诚实地做出回答,但那些作家名字对方全都完全不认识,结果对话题就这么断了,不了了之,不乏因此害气氛有些尴尬的情况。
但就算这样,启也没办法对绘画方面的事撒谎或掩饰。
所以,他就算基本预料到后面会跟平时一样弄得尴尬,还是直言不讳地把自己最喜欢的画家名字说了出来。
「……奥迪隆·雷东」
「诶!这真是没想到啊」
但是,只是小学二年级的惺却出乎意料地接上了惺的回答。
「你画的画远远看去就像照片,对光的表现非常有感觉,完全不是雷东给人的印象啊」
「……!」
启就是这个时候头一次改变了对惺的认识。
名为绪方惺的少年这方面完全不像这么小的孩子,对所有艺术皆有造诣。
他无需多言,生在富裕家庭的教养自然而然流露在外。他似乎对音乐、曲艺等都学过一番,但在这些当中尤其喜欢绘画,而且不止具备相关知识,还表示有段时间热情地尝试过自己创作。
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上了小学之后,班上的同学们各自都有什么爱好什么特长这类事情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但是,如此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喜欢绘画的事情,估计班上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因为我画得不好啊。我实在不会画,怎么样水平都提升不了,这样还说喜欢未免太羞耻了」
他说,他是有意隐瞒。
「所以,这件事是我头一次对别人提。再说就算我说了,几乎没有小学生能聊绘画的话题。就算要聊,没有任何人懂的话就连炫耀知识都算不上了,再加上自己还画得烂,实在羞死人了」
他说的有点道理。而且,至少启自己也不会刻意主动向什么都不懂的同班同学讲述自己的绘画知识。
雷东、委拉斯开兹、沃特霍尔、雷斯达尔
这些喜欢的画家名字很多大人都不知道,惺是头一个全部知道的。
「哎呀,真开心。没想到能在同学里遇到能够好好畅谈绘画的人」
对于这点,启也完全同意。
但是,
「我是一直瞒着没说。只是要和其他同学搞好关系的话,运动之类的其他话题要多少有多少。为那种事不需要刻意用到对自己来说珍贵的,脆弱的部分啊」
反观启则是把惺所说的珍贵之物拉低到『爱好』『特长』之类的低层次展现给周围人才勉强维系住人际关系。启根据自身体会干脆地表示完全不同意惺的意见,然后惺没有恶意地笑了笑。
总而言之,惺这个人享受着上天的恩宠。
身世、教养、容姿、身体、才智、人格、交际能力,还有其他许许多多。
「我承认我生来得天独厚,但能够画出这种显然超出小学生水准作品的你肯定比我更加宝贵,我很羡慕啊」
但是惺这个人敢于真诚地夸奖别人,尊敬别人,向往别人,甚至达到了指出他这点都显得不解风情的程度。然后,启和那样的惺聊着聊着马上注意到了一件事。
「得天眷顾的人不是非得得到大家尊敬不可」
光看惺这个人,可以明白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