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为了克服而画。
他要细致入微地把自己的地狱复写在纸面上。
启喜欢奥迪隆·雷东。那是位用木炭描绘黑暗与怪物的画家。
据说,雷东所创作的就是自己内心之中的黑暗,是孤独、臆想和恐惧、启总是怀着深深的共鸣,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那种直接将内心摹写在纸上的画作,看着境界超出自己所能的画作。
和母亲开始单亲生活之后,启画过一幅从未给人看过,他最为倾注灵魂的画作。
它画的是一栋虽然气派,但平淡无奇的住房。只不过,它的笔触与色彩能让你仔细看着它时渐渐陷入不安。画上房子的名牌部分被涂掉了。
在涂掉之前,上面写着母亲和启抛弃的姓氏。
『八纯』
那是父亲的姓。启倾注情感,将门柱上刻有那个姓氏,自己过去住过的家完完全全画在纸上,然后把画放进再也不打开的写生簿中。
启自从画了它之后,就再也不曾向画中注入情感。
这是因为,已经不需要了。而现在,启再一次着手创作那样的画。
启会通过作画,迈入地狱。
在环境的作用下,他已与生俱来的才华弄得如此扭曲。
那样的启面对『红衣男孩』,转瞬之间掉进了地狱。在这片血红血红的地狱中,双方要相互争夺已然暴露在外的灵魂,要么启把『红衣男孩』彻底画出来,要么自己丧失神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启还要在大家面前,以及在目前面前装作平静。
启不以软弱的模样示人,早已习惯掩饰。他不被任何人察觉到,不让任何人察觉到,已经深入『无名不思议』的腹中。
『记录』——绘画进程的停滞令他处境雪上加霜。
没过多久,惺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个情况,提醒了启,但那个时候为时已晚。
启已经听不进别人的话,而且此时如若停下手中的笔,松懈下来的心定然瞬间会被侵蚀。他已经进入了这样的阶段。
不画就要死。
这是灵魂的厮杀。
但是,启在这场厮杀中正逐渐落败。
启不是自己所崇拜的雷东,他只能画出眼睛看到的东西,那种明明看着却又看不清的东西,他从没画出来过。
「……那我去去就来」
第九次『放学后委员活动』。
『委员』负责的地点各不相同,不在一起。启身为其中一人,活动前会议一结束,他马上一脸疲倦地离开了『打不开的房间』。
他比其他『委员』更有模范风范,既冷静又积极。
『工作』有些停滞而苦恼,认真却得不到回报。
他表现出这样一位『委员』的形象,不让任何人察觉到他内侧血红血红的空洞,今天依然走向了屋顶。
「…………」
一个少女。
默默注视着他的情况。
7
启再次站在了屋顶上。
他带着两册写生簿。一册是原来那册写生簿,画好的全被撕了下来,几乎已经没有内容;一册是用来习作的写生簿,撕下来的那些被夹了进去,现在变得鼓鼓。启夹着那样的两册写生簿,站到照亮入口的灯光之中,没有像平时那样放下帆布包,只是一声不吭地面对『红衣男孩』。
飘忽……
黑暗中,雾一样的红色人影依旧飘忽不定地蠢动着。
那东西释放着令见者战栗的阴森气场,依然站在那里。『那东西』的姿态和形状每一刻都在扭曲,不论如何都无法捕捉到它的身形,没有办法把它画下来。它沉浸在凝重空虚的黑暗中,以那无垠的黑暗为背景,就像从出了故障而闪烁不断的屏幕影像中走出来的小孩子。
「…………」
不论怎样观察,不论观察多少遍。
它一直是一个样子,一点没变,同时每一瞬间都不相同,时刻都不一样。
启将这些以文字描述写在『日志』上。
『距上次变化』无。
他只能这么写。但启其实一直都很清楚,那肯定错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嘀咕出来。
红色人影犹如昏暗的烛火,不变地晃动着。
人影当然不会回答。启非常清楚。这只是去证实一样。启向前迈出一步。满是沙粒的混凝土地面发出喳哩的声音。
仅仅只是一步。
但这一步,是启面迄今为止面对『红衣男孩』从未迈出过的一步,是从入口灯光照亮的半圆形空间,迈向外面的一步。
这么做显然很危险,也很可怕,所以他迄今为止从来没这么做过。因为实在太危险,他从未下定决心闯进那种不知底细的东西所在的空间。
但他已经决定了,现在就要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