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必须了解自己受到了何种对待,被剥夺了何种事物,受到了何种伤害,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如何让这件事情流传后世。」
先是父亲,后来母亲也上了战场,强制收容所的教会神父好心收养了辛与他的哥哥,当这位神父表示愿意教他们念书时,一开始说的就是这番话。
即使辛已经忘了双亲的长相与声音,甚至不再记得听到这番话时还陪著他的哥哥的长相与声音,但他还记得这番话,因为他想记住。尽管这番话对年幼的辛来说还太难,但看到比他大十岁的哥哥严肃点头的模样,让他知道这番话必须铭记在心。
辛日后才得知,无论在哪个强制收容所,似乎都有少数几人像神父这样试著教育孩子们。一开始是男人在战场与劳动中丧生,男人死了就换女人,然后是病人与老人被带走,使得强制收容所只剩下衰老不堪的老人与孩童,连共同体的体制都维持不住,但还是有人认为无论如何都得给予孩子们最低限度的教育。
为的是让他们在想获得知识时,或是在他们想针对自己陷入的苦境留下纪录时有办法做到,同时假如这种强制收容政策有结束的一天──这么做可以尽量拓展孩子们未来的可能性。
收容政策初期,还有一些人能怀著这种希望。
例如老态龙钟的老人当中,还有著些许气力的人;例如较为年长的孩子们当中,特别有骨气的人。这些人会把孩子们聚集起来,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教育他们。虽然听说几乎就是教点读书写字或算数,不过负责监视的共和国军人认为识字有利于服兵役,所以对此也采取默许态度。
不过当然也有很多老人不愿参与,不出所料也有很多小孩觉得在强制收容所学习读书写字或算数没有意义,显得意兴阑珊。
辛始终没有机会去上那种「学校」,不过神父让辛与他哥哥接受的教育水准想必在那之上。
神父过去作为共和国国军军官,接受过应有的教育,并且在进行日常礼赞的同时广泛研读各类学问,见多识广且洞烛入微。加上虽然只是小村子的教会,但毕竟是历史悠久的教堂,拥有历届神父在漫长岁月中收集的丰富藏书。那在强制收容所恐怕是最得天独厚的学习环境,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堪称侥幸。
即使如此……
辛死于哥哥手中的那一夜──就连神父也没能告诉辛他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让他哥哥愤恨到那种地步。
†
「──你又来这里了啊,辛。」
「神父大人。」
与其说高大,不如说身形巨大的神父一站在那里,就会挡住书房入口的光线。听到那里有人叫自己,满十岁的辛从摊开的书本抬起头来。古色古香的皮革封面书对小孩子的手来说太重,辛坐著把它在大腿上摊开,弄得腿有点麻。
雷入伍之后,辛变得更常独处,于是向教会书房的藏书寻求手段,用来填补以往与哥哥相处的时间空档。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哥哥那么生气?因为不懂,所以必须思考,但他缺乏足够的语汇与知识用来思考,所以必须学习。
只要把心思用来学习与思考,就可以不用去关注那些他不愿注意的事情。
不用去注意自从险些死在哥哥手里后就开始听见的机械亡灵们的声音。
不用去注意将他辱骂为敌国后裔或是向他丢石头的教会庭院外面那些八六的敌意与恶意。
不用去注意自从懂事以来,到了这座强制收容所仍然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如今却像是拋下自己远走高飞的哥哥离去的事实。
神父低头看著辛那副自从雷三年前离开后就失去所有表情,年纪还小却已经对一切无动于衷的面容,有些勉为其难地挤出微笑。
「今天的晚餐是大餐喔。我打下了飞到中庭树上的鸟,这一只挺肥的,等著吃好料吧……有了,下次我教你不用猎枪打猎的方式。」
除了教养与知识等等,辛还向神父学习了如何打猎、枪械的射击与整备步骤,以及机甲兵器的战斗方式。
这三年来老人全数死尽,收容所里终于只剩下孩童,现在八六只要年龄来到十岁出头就会被徵召入伍。神父认为如果无可避免,至少应该让辛多学一点在战场上求生的方式,而辛也如此希望。要是死了,就不能向哥哥赔罪。虽然正是哥哥叫他去死,但至少也得等赔过罪再说。
「……好的。」
「本来也想招待外面那些孩子的……没办法,他们好像都讨厌我。那就我们俩把它吃完吧,不要浪费了一条生命。」
看到神父一面苦笑一面半开玩笑地耸耸肩,辛别开目光。
「……对不起,是因为我待在这里吧。」
他猜想,神父其实应该很想教育强制收容所的所有孩子们这些知识或技术,而不只是教他一个人。
教育他们足够的知识,让他们理解自己受到的对待;教他们如何挺身面对困境,如何让这件事流传后世,以及即使被送上战场也有办法存活下来。
但实际上,他却办不到。
是辛的存在妨碍了他。被八六视为挑起战争的帝国后裔、造成这个艰困现况的可恨敌人,因此遭受本来应该是同胞的八六施以无情迫害,继承了帝国贵种之血的辛妨碍了他。
辛到目前为止没出事,是因为受到神父的庇护。
不光是白系种加上退伍军人的头衔,神父之所以在这收容所受人畏惧,是因为他那几乎与灰熊无异的精悍巨躯。没有八六敢对他的教会「地盘」出手,更别说现在收容所里只剩下孩子,年纪最大也不过十岁出头。
即使如此,一旦把他们请进教会,待在同一个园地,难保他们不会在神父不注意的时候对辛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