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早就学到,颠覆死亡是禁忌了。
在他试图让母亲复活,最终失败而永远失去母亲遗体一部分的那天。
孩子仰慕母亲,是身为人类极其自然的感情。
为了挚爱之死而悲叹,对人类来说是理所当然。
然而如果一个孩子试着让死去的母亲复活,那却是疯子或怪物的行径。他一直等到别人告诉他才知道这点,就连听到了都由衷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为何令人作呕,所以自己正是疯狂的怪物。
他应该已经彻底体会到了。
已经体验过父亲看见妻子遭到解剖的遗体,以及动手解剖的亲生儿子时,那副悲愤怜悯交加的表情。
体验过哥哥无言地紧紧抱住呆站原地的自己时,那臂弯的力道。
以及抓着自己哭泣的,同乳兄妹少女的那些眼泪。
所以即使无法理解,应该也学过,发誓过了。
知道那是滔天大罪。
知道会害深爱的父亲、哥哥与她终日悲叹。
所以自己再也不会侵犯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界线——……
然而……
「维克。呐,你没事吧——?」
那个少女此时,在他的眼前,被压在瓦砾底下。
「……蕾尔赫。」
自己不知不觉间脱口而出的声音,像是出自别人之口。喉咙干得厉害,仿佛快被满是粉尘的空气割伤一样。
被榴弹爆炸压断而崩落的水泥块,淹没了前线基地一个房间的一半空间。这是长距离炮兵型的一五五毫米榴弹一旦直接命中,能把「神驹」或是强化水泥掩体尽皆炸个粉碎的破坏力,展开密集炮火造成的结果。
比刚刚满十岁的他个头还大的一块巨大瓦砾,像要把她斩成上下两截那样,插在成堆的瓦砾上。
在纤尘不染的王城长大的他,从未闻到过这种腥味。从瓦砾下方——红色的鲜血黏稠地漫溢而出,形成水滩。
在腰部以下被压烂,恐怕超乎想象的痛苦当中,她用失去血色的惨白面容,以及染血的发青嘴唇,拼命挤出了笑容。
「那就好……」
「……为什么……」
他不由得抢着问道,随即满心后悔。这是遗言,绝不能打断或是漏听。
但他却无法停止说话。
「为什么要保护我?……刚才应该是我要被压死才对……!」
蕾尔赫被瓦砾压住的地方,正是房间崩垮前他身处的位置。他不可能不知道,是蕾尔赫一把将他推开了。
因为自己是王族,是你与生俱来的主君?你是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受到这种命运束缚,而舍弃自己的性命吗——……
「问我……为什么……」
蕾尔赫轻轻偏头,苦笑了起来。就像在说——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呢?
「因为维克是我最珍爱的人啊。」
「……!」
这个少女出生以来没过多久,就注定了一辈子要担任他的贴身侍卫。
当她的母亲成为他的奶娘时,她的人生也被一并买下。
不过是刻意安排的忠诚与感情罢了。她自己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但蕾尔赫却在笑着,好像全然不把这种他人的盘算放在心上。
用一种伴随着失血而逐渐失去清晰意识与视线焦点,仿佛身处梦境的眼眸。
「我跟你说喔,维克。我虽然是隶民,可是,我很喜欢这个国家。喜欢这个国家的漫长冬天,以及闪亮美丽的春天、夏天跟秋天。因为它是我的祖国,是我跟你一起活到今天的国家。」
所以。
蕾尔赫说着,用身处梦境的眼眸,用尽管往上看着他,却早已不看着现实世界任何角落的眼眸。
「以后,请你继续保护我跟你的故乡吧。」
「——好。」
除此之外。
还能回答什么话语?
他本身虽然觉得祖国的四季与白雪很美,却毫无眷恋之情。对于自己出生长大的这个国家,也没有半点骄傲或认同感。
即使如此。
对于这个步向死亡的贴身侍卫少女……对于他的同窗好友,他的青梅竹马,他的同乳兄妹这个少女……
对于即使遭人讥笑为蝰蛇的玩物,仍然不弃不离的她……
她总是陪在自己的身边,仿佛相伴左右是天经地义。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她。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这个国家与所有人民……所以……」
面对即将无法挽回的丧失,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
怕的不是她即将死去,而是自己将被抛下。自己的这种冷酷与自私又让他心惊胆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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