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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耶德尔郊外占用了广大面积的国立公墓细雪如烟,看得见被白幕封锁却又微微明亮的天空,以及围绕墓地的紫丁香小树林,树叶落尽,仅余黑色树皮暴露在寒风中。蒙上白雪纱帘的黑白色彩中,成群的黑色墓碑肃然分列,之间零散地伫立着几名年龄与性别各异的军装人影,可能是同一时期归返的西方方面军将校。
据说冬季有着这些雪花,春季是盛开的紫丁香,夏季是丁香树下绽放的玫瑰,秋季则有满地的爆竹红,即使是无人造访的英灵冢墓,也能平等地得到一捧馨香祭祀。这让辛想起来,自己还没看过冬天以外的国立公墓景色。
看来自己不知道的事真多。
在尽是新坟的一个角落,辛在平凡无奇的一个墓碑前驻足。
「——好久不见了,尤金。」
尤金·朗兹。
石柱上刻着这个名字与仅仅差了十七年的生殁年份,在早晨静谧的广大墓地中依然保持沉默,任由下了一整晚的细雪薄薄累积。
「抱歉,我来晚了。」
尤金不在这里。
即使好歹还留下半具遗体,里面也已经没有他的意志或记忆。
辛能够听见冤魂不散的——记忆与思维的只言片语,这对他来说不是价值观或信仰的差异,而是不争的事实。
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
死者一律平等,都会返回世界的黑暗底层。
所以他说话的对象不是别人,只不过是记忆中的尤金罢了。即使如此,自己要与他面对面谈话,还是需要这个只刻了名字,千篇一律的石碑,让辛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只刻著名字与生殁年份的墓碑,一旦所有认识他的人全数消失,就会沦为一份单纯的纪录。
死后……自己本身归于空无后还想留下墓碑的联邦军人们如此,过去在第八十六区战场,将救赎托付给一小块铝合金碎片逝去的五百七十六名战友也是,真正想要的恐怕都不是那块墓碑,而是某个记得自己的人。
「西部战线跟你在世时一样,勉强维持得住。」
辛将在墓地入口买来的花束放在坟前。联邦正值严冬时节,这是在温室培育的白百合。与磨亮的黑色花岗岩墓碑相映之下,柔和的雪白色彩更显洁白。
卖花老妇发现辛是军人后——毕竟自己穿着军服,一看就知道了——说着「这是我的心意」多塞给了辛一束花。在这雪天当中,老妇从这么一大清早,就在战死者长眠的国立公墓门口摆摊卖花。她抿起嘴唇,抬头挺胸,仿佛这是她的使命。
「共和国幸存的八六全都受到联邦保护,军方决定以他们为中心,新设一个部队,是专门运用『破坏神』的机动部队。等休假结束后,我也会被调派到那里。」
总兵员数将近一万,相当于一个大规模旅团的兵力。
存活下来的处理终端,几乎全都志愿参加联邦军。
如同一年前,辛跟同伴们做出的决断。
「——以前你问过我为什么要战斗,对吧。」
正确来说,是尤金本来想问却被打断,然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无论是辛还是尤金本人都不曾想过,那竟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
只有死亡,总是对任何人一律平等,来得突然。
正因为如此,他们八六一直以来,才会坚持至少在最后一刻要死得没有遗憾,要努力活到让自己没有遗憾,只怀抱着这份骄傲战斗至今。
而除了这份骄傲,他们目前还一无所有。
「老实说,我还没完全弄懂。对我们来说——对我来说,我完全没有你所说的那种战斗理由。没有归宿,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守护的事物。」
家人皆已亡故,不熟悉该继承的文化,出生长大的故乡,则已经消失在被抹灭的记忆黑暗的彼端。
岂止如此,辛还以无数亡灵的悲叹为路标,怀抱着死去战友们的记忆与心灵,只将诛杀哥哥视为唯一,就这么活到今天。如今要辛正视没有哥哥的未来,对他来说还真是有点困难。
连存在与否都不能确定的遥远未来,或是理应近在身边的明天,全都极其暧昧、模糊,无法预测。
辛还没有任何愿望,以及想追求的事物。
只不过……
「但是,我想让他们……我约好要带他们走到最后,而我想我应该明白了,我想让他们看到的,并不是战场。」
还有一年前,辛曾经对她说过要先走一步的少女。
在那之后,她独自在共和国的战场上求生存,一路走来只为了追上他们。如果好不容易追上了,看到的却是力尽身亡的战场地面,那实在太过残酷。
执行特别侦察任务之前,他们最后一次交谈的那晚。当时辛以为有人伸出援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仍希望她能活下去——并不是希望她见识到那种惨状。
「……你提过大海。」
不知在什么时候,眼前的他,曾经说过想让没看过海的妹妹欣赏那片景色。
让她见识还没看过的未知事物。
「我并不想看海,但是,我会想带人去看海。我希望能让他们看到未知的,不曾看过的事物。我想,我目前就用这个当战斗理由吧。」
因为现在这个遭到「军团」封锁的世界,无法实现这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