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蕾娜的语气,却随意到很不自然。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喽。因为不管是我的姐姐、赛欧的爸爸妈妈,还是辛的家人,每一个上了战场的人都没有回来,而我们也被禁止离开收容所。那些白猪怎么可能遵守承诺……大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分明知道现实是如此,那你们为什么要战斗!不如逃走……你们不觉得这样正是对共和国复仇的好机会吗?」
听见蕾娜如哀号般的质问,莱登闭上眼睛,微微苦笑。
「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前面有『军团』大军,后面还有多到数不清的地雷区和迎击炮。至于叛乱,虽然这主意也不错……但现在八六【我们】的人数减少太多了,没有条件这么做。」
换成是父母那一辈或许还有可能。可是当时的他们,比起推翻共和国,更希望能让家人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所以选择上了战场。而且要是他们放弃战斗,最先牺牲的还是被关在铁幕之外,强制收容所内的家人。所以他们除了相信共和国的哄骗继续奋战,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父母那一辈牺牲之后,他们的兄姐终于明白公民权只是遥不可及的奢求,但至少要用战斗来证明自己也是共和国的国民。保卫祖国是公民的义务,他们希望透过为国捐躯的行为,取回被祖国践踏的自我存在证明【身分】和矜持【尊严】。仅仅只是为了证明,他们才是真正的共和国国民,而不是那群放弃护国义务的白猪。
但对于莱登他们来说,就连这点认知也没有了。
自己该守护的家人几乎都死光了,而在他们被送进强制收容所,也就是那狭小的囚笼当中时,年纪还太过幼小。
无论是在街上自由散步的记忆,或是被当成人类对待的经验,对他们来说都太过陌生。唯一记得的就是在铁丝网与地雷区重重包围下,被视为人型家畜看待的生活,以及创造了这种环境,名为共和国的迫害者。以自由、平等、博爱、正义与高洁为立国精神的那个共和国,他们连一点印象也没有。在他们培养出身为公民的自觉与荣耀之前,就被打落为家畜了。
莱登他们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共和国国民。
他们是八六——生于战场死于战场,以这个四面受敌的战场为故国,战死方休的战斗之民。这才是他们的自我存在证明和矜持。
那个叫作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国家,那群白猪栖息的「异国」,其实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那么,你们又为何……』
这个问题,其实他们也没有义务回答。
然而,莱登之所以愿意替她解答,或许是因为这位少女实在蠢得可怜,就算遭受痛骂、被那些亡者的叫唤吓得六神无主,还是咬紧牙关死缠着他们不放,所以才让莱登也不得不服了。
看见同伴们保持沉默,知道他们没有阻止自己回答的意思后,他才缓缓开口:
「我在十二岁之前,都是受到一个第九区的白系种老婆婆保护。」
『……?这是……』
「把辛养育成人的,是一个拒绝调任,留在强制收容所的白系种神父。关于赛欧的队长,他之前就提过了。但我们每个人也都见识过白猪的低劣,尤其是可蕾娜。而安琪和辛也见识过一样低劣的八六。」
不忍卒睹的劣根性,以及令人景仰的高洁情操,他们全都见识过。
「经历过这些之后,我们做了个决定。其实很简单,就是决定我们该选择做哪一种人。」
莱登在狭小的驾驶舱里,想办法伸展身子,仰望着天空。
那个老婆婆教给自己向神还是啥玩意儿的祈祷方式,早就忘光光了。可是她趴在泥土路上痛哭失声的模样,至今仍然无法忘怀。
「所谓的复仇,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只要放弃战斗就可以了。只要放任『军团』从眼前通过……哎,虽然我们会死,但共和国也会因此灭亡。让那群蠢猪遭到报应,统统死于非命这种事,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
虽然也会牵连到强制收容所里的同胞,反正他们也没几年好活了。放弃挣扎这种事……其实对于处理终端而言,并没有那么困难。
「不过啊,想必会有一些白系种跳出来喊着『我们才没有故意要你们去死!』而且就算我们做到了那一步,最后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
另一头的蕾娜似乎没办法理解的样子。她的沉默,忠实反映出「这样你们不就如愿以偿了吗?」的疑惑。莱登忍不住失笑。这名少女真的是养在温室里的傻孩子啊,复仇这个概念大概离她很遥远吧。
把憎恨的对象杀死就算了事?复仇和憎恶才不是这么轻率的事情。
「非得让那些家伙真的明白自己干了什么,打从心底感到后悔,哭着爬到脚边求我们原谅,再杀了那些家伙,才算是复仇啊……可是,那些至今为止做了不知多少无耻勾当的白猪,就算遭到反叛而灭国,也不可能让他们真心反省吧。他们只会把自己的无能和无脑摆到一旁,一边痛骂别人的无能和无脑,一边自以为是悲剧当中的主角,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而已……就为了成就那些人渣的自我陶醉,难道我们还得把自己的水准拉到和他们一样低吗?」
不知不觉间,莱登的语气变得十分不屑。
要说什么无法原谅,这种行为才是他们自己最无法原谅的。
嘲笑老婆婆遵从自己的良心,全心全意抵抗迫害的行为的那些士兵。
对于战争这个现实视而不见,躲在要塞墙中这个脆弱梦境的国民。
不愿履行自己的义务,乐于剥夺他人权利,不但不引以为耻,还大言不惭地强调唯有我等才是正直高尚的人种,无法理解自己的言语和行动有多么矛盾的白猪们。
谁要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