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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短短的一句话,便让他脸上的面具逐渐剥落,真是可笑。
拼尽全力地伪装成正常人的小丑已经不见了踪影。在美术课上画主题为“爱”的画时,他的画板空无一物,他的眼神四处环顾。独处时那虚无且麻木的表情与此刻面前的他重合了起来。
我察觉了一件事情,察觉到了一个自己并不想知道的事实。
我想要的不是惩罚,更不是赦免。
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跟我共处在地狱之中,能陪我一起坠入地狱深处的人——在“爱”这种毒药大行其道的世界之中,我想要一个和我同样已经崩坏了的人,一起对抗这个世界。
我很清楚,一旦和他扯上关系,便会有更加绝望的苦痛降临。
我很清楚,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希望破灭之后,绝望便会更为深邃。希望破灭之时,我会在难以想象的苦痛之中迎来死亡。
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选择了和他一同下坠。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能够通过那本以前偶然间发现的日记来改变世界,找到救赎我们二人的方法。
因为不这么做,我便走投无路。
我已经不想再孤零零地留存在这个如此残酷的世界之中。
「爱世,你终于醒了?对不起啊,都是爸没有看好你」
父亲那憔悴到极点的声音将我的意识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我依旧被他用绳索捆在那个昏暗仓库的柱子上。遭到过鞭打的身体到处都是伴随着热量的剧痛。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失去了多长时间的意识了。
上一次确认时间好像是周日的下午五点。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响起的警笛声将我与外界给勉强维系在了一起。
我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极度的饥饿会带来疼痛。以及无论痛苦持续了多久,痛觉都是不会麻痹的。
「……但是啊,都是爱世你不好,你居然敢做那些欺骗我的事情。你难道是在怀疑爸爸对你的爱吗?」
父亲脸上满是慈爱的表情,他手中的鞭子也毫不留情地朝着我挥舞下来。我已经疲惫到连发出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和灰村利用那本日记进行着杀人计划。我只有坐在秋千上思考着计划方案的时候,才能得以肯定生命的存在。与灰村这个同样身处于地狱之中的人共度的日子,令我不可思议般地感到舒适,因此,我也强烈地希望能够将他也从地狱中带出来,而不仅仅是我自己。
「爱世,你知不知道你病了啊?你居然跑去跟那种男人偷偷见面!如果你的病情继续加重了……我该怎么办啊……」
而这就是结果。
父亲看到我的手机定位一直都在家里没有动过,他便起了疑心,在我们完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跟踪了我们。由于我跟灰村并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只不过是两个愚蠢到了极点的小孩子,因此我们就连有人跟在后面都未曾知晓。
不对,我们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其实是在筱原理来惨遭毒手之后。
无论我告诉自己多少遍“那个女人死不足惜”,可她的脸庞还是一直盘踞在我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在深夜中惊醒、不停地呕吐,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也是一天比一天严重。
我强迫自己摆出笑容,想要以此来隔绝心中的罪恶感,可一切都是徒劳。
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普通和平凡。
我被罪恶感所压垮,再一次想要寻求惩罚。
和他聊过的那些未来,全都化作了虚无。
我想,就这样死在父亲的“爱”之下,也许才是我这个杀人凶手应有的下场。
父亲的脚边散落着一地的白布和棉花的残骸。我小的时候——母亲还在世并且父亲还没有得病的时候,我曾经喜欢过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白熊玩偶。那天灰村在游戏中心里也给了我一个这样的玩偶,那是唯一一样能证明我曾经也有过快乐瞬间的东西。我把它给藏在床底下,可父亲还是给找了出来,并且在我的眼前把它给撕成粉碎。
所以,我并不需要什么希望。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没有了依附于希望的资格。
「我想起来一件事」父亲温柔地爱抚着我的脑袋。「爱世,你真的有吃我给你的那些药吗?」
一杯水、以及装在小盘子里的十二颗药摆在了我的面前。
「你该不会在那个男人的教唆下,把药给扔了吧?」
我慌乱地摇头,如果再让父亲心情变差,被他杀了也一点不奇怪。唯独这一点是绝对要避免的。
由于我的双手都被捆住,父亲便握住我的下巴,把药塞进我的嘴里,然后灌水,最后用手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想,这次全都完了。
对于已经害死了两个人,并且还对一个陌生人见死不救的我而言,这应该就是应有的下场吧。
只要吞下这堆药,我就将迎来自己的死亡。
我没有任何恐惧的必要。
因为,我从一开始不就是这么期望的吗?
「……为什么,爱世,你为什么不能回应我的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