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中并非没有过充满光亮的记忆。
甚至在短短的五年之前,我还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祝福。那个时候母亲还在世上,因为工作繁忙而经常不在家里的父亲也很温柔。尽管他稍微有些神经质,但我想那也是他对我们两母女的爱情表现。
可是,如今我已经记不起来,当时的自己会为了什么事情而发笑和悲伤,我也记不清自己曾经和父母都聊过些什么。
“我曾幸福过”这样的认识化作了对过往的漠然记忆,详细的回忆已经被隐藏在了白光之中。最近就连那些白光都褪色了,我甚至怀疑那些记忆是不是我自己的美好幻想。
母亲去世之后,我的世界便充满了苦难,苦难也摧毁了我的世界。
母亲的葬礼刚过一个月,父亲就开始给我强加设定了。
他先是设定我对很多种食物都过敏,因此我能吃到的食物种类便极度减少了。每当我偷吃曲奇饼被父亲发现时,他都会把我赶出家门,让我在冰天雪地之中挨上两个小时以上的冻。
父亲的设定还在继续增加。
他觉得我患有严重的哮喘,禁止我在休息日出门游玩。而原因则是外界有着严重的大气污染,太过危险了。
每当季节更替,他都会给我加上各种各样的设定。
上初中的时候,我在家政课上烧伤了自己的双手,左眼则患上了严重的细菌感染,我的哮喘也日益恶化,使我无法进行剧烈的运动。父亲那“献身般的照料”使我的病情有所改善,可每一次都会再有新的麻烦事,让我的身体状况一直恶化下去。
父亲总是因为一些小事而心烦意乱,他对我的所有行动都抱有怀疑。“我是爱着你为你好才这样做的”。他用这样的话语当成免罪符,尽管没有任何能令人信服的理由,还是对我使用暴力。
父亲嘴上说他很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可是他却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身上不时浮现的淤青和割伤。他为了让我改悔自己的行为,会给我看那些家庭亲情电影,影片里相依为命的父亲和女儿最终总是能跨过悲伤。父亲以空虚的表情凝望着屏幕的侧脸,也总是让我觉得他是在给自己洗脑。
我曾经背着父亲,偷偷地在图书馆里查过父母虐待自己孩子的心理疾病。他这种为我设定各种虚构病情的行为在医学上貌似被称为“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
这种病的患者沉醉于自己为了爱所做出的自我牺牲,为了维持孩子的病弱状态,他们会故意做出一些损害孩子健康的事情,我甚至看到有人往吊瓶里混入已经放了几天的自来水或者是喝剩下的运动饮料。导致幼儿死亡的案例。
尽管患这个病的人大多数都是女性,但父亲的行动毫无疑问和那本书上所记载的特征是一致的。
当时的我备受打击。
因为父亲并不是一个单纯爱好暴力的恶魔,而是患上了心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的责任都在我身上,是因为我没能发觉父亲的异常,才让他的病症一直恶化到了这个程度。
不过现在看来,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只是因为我的精神状况已经被那饱受虐待的日子所侵蚀,导致我失去了正确的判断能力而已。
可尽管如此,当时的我还是被罪恶感所束缚,在心里包庇着父亲,就算他用鞭子挥打在我背上也好。我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对我自己的惩罚,我放空了自己的心,耐心地忍耐着。无论父亲给我增加了多少设定,就算他已经癫狂到了把我在家里关了整整一年,我也完全没有想过要去报警或者是求助。
我早已疲惫不堪。
我已然无法忍受自己的罪孽。
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我都决定要去承受。
我甚至在心中期盼着,哪天父亲能亲手夺走我的性命。
——而我直到几个星期之前,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我为了保护自己的心所编织出的谎言。
那天,我打算寻死。
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在父亲晚上七点回家之前,我也一直不回家就可以了。
我打破了父亲所定下的规则,他一定会勃然大怒,然后顺着势头把我杀掉,一点也不奇怪。父亲的“爱”会将对一切都已经筋疲力尽的我推入深渊。
在不断膨胀的寻死念头影响下,我已经变得自暴自弃。
所以,不管游荡到了哪里都无所谓。
并不一定非要去那个公园,也并不一定非要坐在那个偶然间见到的秋千上长时间地发呆。
「好巧啊!你是……逢崎同学对吧?」
因此,和他的相遇我也只能觉得是厄运使然。
他在教室里的时候,总是会露出一副和蔼的笑容和别人聊天。
我很清楚他的这副面容。
休息时间里别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上课被老师点到名的时候、站在同学面前发表些什么时候、鼓励遭遇了悲伤事情的某人的时候——
每一次,他都会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他只不过是根据现场的情况,在本就少得可怜的表情储备中选出一个最合适的表情而已。
其他同学应该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说到底,会注意到的人才有问题。
因为面前这个人的心,已经坏掉了。
「可你分明什么感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