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8

  一双肌肉紧绷的右手有些用力地揉搓着我的脑袋。

  而这,就是我在上小学之前,关于父亲的所有记忆。

  父亲以前待在家里的时间可以说短到了有些极端,偶尔的休息日里他也总是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下午,因此我并没有太多和他交谈的记忆。即便如此,也许是因为他抚摸我脑袋的那双手中所寄宿着的某种东西使我感到了安心,我并不害怕他。

  我和父亲共处的时间逐渐增多是在母亲开始反复住院出院的时候。现在看来,当时的父亲应该已经知道母亲命不久矣了。他开始将我们一家人共同度过的时间看得越来越重,抚摸我的脑袋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也许是我人生中最为美好的一段日子。

  尽管人会将那些遥远过往的回忆进行美化,可是倒映在我眼睑之中的光景依旧充满了光亮。

  只不过,那段时间太过短暂了。

  母亲在医院的病床上去世之后,父亲开始变得有些情绪不稳定了。他要么就是沉醉在工作中,一连好几天都不回家,要么就是整整请一个星期的假带我出去旅行。

  父亲也许已经无法衡量自己与悲伤之间的距离感了。

  因此,当时尚且年幼的我下定决心要和父亲共同跨过这道丧失。尽管后来的日子称不上有多幸福,但我和父亲还是过得挺不错的。至少我觉得我们从未被绝望所击倒过。

  「以后我会好好地撑起这个家的」

  灰村美咲闯进了我和父亲的生活中,她最初的表演可以称得上是完美。

  她那充满爱的言语并没有让我感到虚无,而她也没有穷困到会让我担心她是盯上了父亲的钱财。在当时的我眼中,她是一位为了中年丧妻的男人而献身支持、温柔可靠的女性。

  现在回想起来,疑点其实非常多。

  首先,灰村美咲本身并没有在外工作,其次,她从认识父亲开始直到结婚所花费的时间也实在是短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她那逐渐花哨起来的服装打扮和她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也极其不符,在父亲出差的时候,她也经常在外面瞎混到第二天才回家。

  然而,心灵极度脆弱的父亲和当时未曾触碰过他人恶意的我不可能察觉到这些违和感,即便在父亲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之时,我们也依旧没有任何抵抗地容忍着灰村美咲的侵略。

  我已经记不清在心里给自己定过多少次的罪了,这份愚蠢实在是无可救药。

  可是,当时的我不得不依靠着某种东西。

  继母每次探望父亲的时间都精确地控制在十五分钟,我很想把这当成是单纯的偶然。

  在父亲的葬礼上,继母用手帕捂住眼睛,可她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我很想把这当成是自己看错了。

  父亲去世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能保护我,我很想有人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性质恶劣的谎言。

  这些为时已晚的愿望在我的心中掀起了一道旋涡,深渊在其中心悄然显现。

  我被那满是浑浊的水流卷入其中,向着旋涡中心不断下坠,最后无力抵抗的我全身都被吞噬,意识也被掩埋在了那如同黑暗般的深蓝之中。

  坠入万丈深渊的感觉向我袭来,让我在梦中惊醒。

  我瘫倒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一口气喝光了塑料瓶里剩下的半瓶水。

  从噩梦中苏醒后,我并没有感到安心。

  我思考了一下自己究竟睡了多长时间,于是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正好是凌晨四点。

  也就是说,日期现在已经来到了九月二十九日。

  根据被改写过的“九月二十日”的日记,“实行者”应该会在那台停放在国道旁情人旅馆的车子的刹车上做手脚,如果“实行者”刚好挑中了金城的车,那么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运气好的话,金城和继母都会车祸身亡,而我也能成功地改写被那两个人杀死的未来。

  而直到现在,灰村美咲和金城莲也依旧不见踪影。

  但是由于他俩经常直到天亮都不回家,所以现在就开香槟还太早了。就算“实行者”真的在刹车上做了手脚,要是他俩行驶在没有多少车流的时间段的话,那么发展成重大交通事故的可能性也许并不高。

  我从周日下午开始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灯也不开地等待着结果。

  每当听见汽车的声音,我的心中都会涌起阵阵不安,为了和这种不安相对抗,我只好去思考和逢崎约好的那个问题。

  等那两个人死了之后,我想去的地方。

  不过坦白地说,其实比起这个,还有一件更加优先的事情没有完成,因为需要使用日记去铲除掉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逢崎的父亲。

  我有些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囚困于这样的思考之中。

  只要将继母和金城给铲除掉,那么我自身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了。我并没有理由去杀害逢崎的父亲,而且继续背负这样的风险也是不合理的。

  被夕阳所照亮的侧脸、秋千锁链的响声、取下眼罩后左眼反射而出的光芒、不时流露出的早已崩坏的笑容。

  也许逢崎身上有着某些东西,让我那正常的判断能力出了岔子。

  我在这黑夜的深渊中,持续地找寻着能够将其无视掉的正当理由。

  凌晨五点刚过,灰村美咲回到了家里。

  玄关的大门被打开了,灰村美咲把钥匙粗鲁地砸在门口的小物件盒子上,伴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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