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
「毫无遗憾的人生……」
话题变得有些抽象,我忍不住支支吾吾了起来。
冬子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以极其自然的口气说道:「因为不管是钱、教养、教育还是亲情,只要觉得对家人而言是必要的,大致上都会提供才对……或多或少、够或不够的问题暂且不提,至少大家都有试着提供吧?但我认为在这之中唯一一项绝对无法提供的东西,就是个人主观的幸福。而若是当事人无法获得这种幸福,那不管旁人给他再多其他东西都没有意义……不,事实上是有意义的。但是,至少给予的人会忍不住觉得那是没有意义的吧。」
举例来说,当家人身上发生什么悲剧时,人们明知道这是无济于事,却还是可能会责备自己,心想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办法防止悲剧发生,或是如果再多做些什么就可以改变情况……就算不是家人大概也是如此。但是,只要跟对方相处的时间越长、对方与自己的人生越有关联,人就会不惜去追溯源头,想要确认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吧。就算在悲剧发生前的人生确实存在,而且充满了幸福,但在悲剧来临的瞬间,人也有可能会产生错觉,认为自己给予对方的一切全是错误的吧。
所以,要掌握个人主观的幸福,证明对方给予的东西是对的,才能回报家人。这就是冬子的主张。
我听到之后愣住了。我完全没想到冬子会对所谓的家人思考得如此深入。虽然或许是倒果为因,但总觉得这果然跟她母亲过世有关系。即便她可能因为没有亲生母亲的回忆,不会直接受到影响,但大概是看到双亲和两个姐姐,又或者是看到周遭想同情她的人的反应,以及听到和自己相反,与家人有血缘关系,却因此而吃了苦头的例子,才会开始思考这种事情的吧。还是说,不曾思考这些事情的我其实活得太悠哉了,也对家人没有感恩之心呢?应该报恩的父候已经逼近,我要是再不认真地面对自己的人生,那根本也不用谈什么报恩了。
因为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非常恶劣的生物,我只好慌慌张张地阻止对话的焦点转到自己身上。
「换句话说,冬子你认为过着毫无遗憾的人生,就等于个人主观的幸福吗?」
「嗯,大概就是那样吧……但很难做到呢。」
我在她吐出的叹息里察觉到一丝放弃。
「我啊,在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想当译者而找爸爸商量过。结果爸爸听我说话的时候看起来非常地开心。但是这也不能怪他,我等于是在告诉他,他的女儿很向往父亲的工作嘛。」
大概从那天开始,冬子的梦想就已经不只是她自己的,也成为父亲的梦想了。
「就算我放弃了梦想,爸爸也不会责怪我。但我一定会很后悔吧。我应该会一直很介意自己违背了爸爸的期待。虽然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就算知道,也有可能身体就是不想动。目标有时会化为沉重的包袱,使人无法动弹。
我认为当人放弃一个梦想时,会有新的地平线从该处拓展开来。当事人应该是最清楚自己设下的目标有多少重量的,我没办法鼓励她坚持目标,也没办法反过来让她放下目标。谁也没有这种权利。
不过,如果对方想听到什么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而身为观察者的我,虽然只是隐隐约约,却察觉到冬子对我有什么期待了。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试着重新从小事做起呢?不要去做那些光想就发懒、很累人的事情,而是从就算在生活里多做一些,也不会造成你负担的事情开始。」我相信自己的感觉,鼓励了她。为了不让我的话成为她的负担,我谨慎地提出了建议。
如我所预料地,冬子点了点头。
「小事啊,我可以做什么呢?」
「对了,既然是翻译的话……阅读英国文学的原文你觉得怎么样?」
「这点子不错耶!既然都要读原文书了,还是选有趣的故事比较好。」
「那《罗密欧与茱丽叶》怎么样?」
我脑中想的当然是七年前圣奈在冬子的生日那天送给她的礼物。
「莎士比亚吗……虽然感觉有点难,但说不定会颇有收获呢。而且故事的剧情我早就知道了。」
「要不要顺便从中学习怎么谈恋爱啊?就当作是为了不要再碰上糟糕的男人。」
「真是的,夏树你很过分耶!还有,如果要看《罗密欧与茱丽叶》学习谈恋爱的话,那就真的只会遇上糟糕的事情了啦。」
「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喔,哈哈哈。」
(我们一起大笑了好一阵子。当笑声彷佛点着的手持烟火即将燃烧殆尽般停歇时,冬子在宛如余烟的笑声中趁虚而入,低声说了一句话。
「……夏树,对不起喔。」
我顿时恍然大悟。不是借由理论,而是以直觉明白的。
她现在正打算放弃她的梦想。她已经累了,不想再继续坚持成为译者的目标,所以她才能够以开朗到不太自然的态度接受我的鼓励。
我慌了起来。是我刚才观察错误了吗?其实冬子并不想要我的鼓励……
不,不对。是我懦弱的鼓励并未动摇她疲倦的心。我不知道她对此有多少自觉,但她希望我能够使她的心恢复活力,我却无法回应她的这项期待。
现在才后悔已经太晚了,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再打动她的心了吧。当明白这件事时,我顿时觉得,我好像终于能接受自己是个相当低劣的生物的事实了。
「呐,冬子。」
在通话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刻,我试着主动迎向刚才逃避的对话焦点。然后,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冬子的双眸,不是电脑萤幕,而是网路摄影机的镜头。
「我也会认真思考看看的。思考要怎么样才能毫无遗憾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