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
虽然对妈妈说不出口,不过我把真相告诉春树了,只告诉他一个人。我说出自己被继父侵犯的事、觉得自己很脏的事,认为小雪也要惨遭毒手、所以才想杀掉继父的事。
结果春树就连那个时候,也仍旧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都没说,无论讨厌或喜欢,都没说出口。他原谅我了吗?还是讨厌我?尽管我一点儿也无法明白───
可是这起事件,应该确实成了春树的人生中一个重大的转折。
*
春树从大学休学了。
这对我来说是件大事。
他不是想写更多小说,想成为小说家,为了研读文学才进入大学吗?但是春树只读了一年,就休学了。于是我直接去追问春树。
那个时候,春树第一次吐露了自己的心情。
杀了人的自己,没有写故事的资格。
明明他无法将喜欢、讨厌说出口,却能够轻易就说出责备自己的话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狠狠地责怪自己。狠狠地,想要杀了自己。能死掉就好了。但是我逃避了死亡。我必须要彻底守护住这份伪装至今的平稳。只是我在责怪自己的同时,也涌起一股指向春树的愤怒。
我们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才会隐瞒继父的死。妈妈也是,比起自己的伤痛,她选择守护我们的未来,协助我们隐瞒事实。这点我也一样。
只不过,我自己的未来其实怎样都无所谓。我想看到的是春树拥有的光明未来,想看到他创作出的小说,替好多人带来幸福的未来。
我对着春树吼出这些话。而我无法忘记那时候春树露出的表情。那是第一次,他将心里的想法暴露出来吼叫。连他喊的内容我都记得。
为了在将来快要遗忘自己的罪孽时警惕自己,我把当时春树对我说的话记录在这里。
我想写下真实。想写出真实的自己。但是我再也写不了了。每当想写故事的时候、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来,那家伙临死的前一刻,想起埋了那家伙的土臭味。我想要写出触动人心的东西,想写出牢牢抓住人心的东西。可是杀了人的我,夺走人心的我,哪还有这种资格。夺走他人未来的我,有什么资格拥有未来?我应该去死。我才是该去死的人。好痛苦,我好痛苦啊。拜托不要丢下我。我写不了小说了。拜托不要抛弃已经什么也不是的我。
*
妈妈死掉了。
妈妈死掉了。
妈妈死掉了。
妈妈死掉了。
不行。无论写几遍都没有真实感。我不想要有。
妈妈死掉了。是我杀了她。
我忘不了妈妈掉下去之前的表情。
搭电扶梯下楼的时候有气球飘过来,大概是哪个小朋友不小心松手了吧。啊,真可怜,我看着那个气球想。妈妈什么也没考虑,就朝气球伸出手。这个距离是构不到气球的,用看的就晓得了。即便如此,妈妈仍然伸出了手。她伸出手,探出身体,我看见了。她跳了出去。宛如一次跳过好几阶楼梯下楼的男高中生,那样单纯而幼稚。可是她跳的不是电扶梯的阶梯,而是电扶梯的左边。她朝着空无一物的空间,越过扶手跳了过去。
气球确实被她抓进了手里。那时我也确实瞧见了妈妈的脸。她在笑。在嘲笑。好像很快乐的样子,鄙视一切的样子。接着妈妈掉了下去,看起来就像一场意外。
但是只有我晓得,这是自杀。不对,不是的。不是自杀,几乎就是我杀了她。
在那天的前一晚,我向她坦白了。我告诉她自己被继父侵犯的事。
我与妈妈的关系早就彻底生疏了。我们不太会聊天,但是在小雪面前仍然装成感情好的母女。几年来一直过着这种生活,所以我已经习惯了。我认为自己习惯了。我觉得妈妈讨厌我,而会被讨厌也是当然的。毕竟对妈妈来说,我是杀了她最心爱的老公的杀人犯。她应该恨我恨到想杀了我才对,光是还让我活着,这样就很好了,我一直是这样以为。自己不被爱也没关系,我没有被爱的必要,亦没有那种资格。可是这个想法,轻易地就受挫了。
当小雪确定和我一样上蓝滨高中时,妈妈和小雪约好,要买手机给她。明明只是件小事,只是因为这样,就让我到达了沸点。我可是自己赚钱,自己买的耶,小雪却是你买给她?我呢?那我呢?纯粹是嫉妒罢了。而且是每个家庭都会有的,随处可见的,姊妹间的嫉妒。我第一次觉得小雪很狡猾。什么都不晓得,不用烦恼任何事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也有未来,觉得她的一切都好狡猾。
所以我也想要。就算得不到一切,也想要被理解。理解我并不是加害人,而是受害者。
于是我说出来了。把一切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妈妈。妈妈不在的时候,自己被做了些什么。大家睡着以后,自己又被做了些什么。还有小雪差点被做了什么事。我是受害者。所以安慰我,像以前那样紧紧抱住我吧。原谅我,拜托原谅我好吗?
但是,妈妈什么都没说。我想,光是我能说出口,能够坦白出来,就算很好了。可是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妈妈的心坏掉了。
我觉得,妈妈并没有想寻死的念头。只是,她应该觉得什么时候死去都可以。悬着她的线松了。被拿掉了。是我拿掉的。
临死前她望着我笑。就连我往下看她的时候,还有在她死了以后,也感觉她好像是笑着的。
是我杀了她。
是我,把妈妈的心弄坏了。
小仓雪•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