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沼春树•自家
『圣诞节一起出去吃个饭嘛。』
我传出这封讯息给穗花。感觉最近的穗花越来越像个大人了。不止留回一头黑发,脸上的妆容也进步到好像没上妆似的,轻透却好看。或许是反作用的缘故吗?不知为何她最近回讯息的速度老是很慢,不禁让我觉得她像是个遥远的存在,不过其实在那之后我们一如往常,仍然维持着交往的关系。
我关上手机,叹了口气后改盯着电脑看。
放寒假后马上以版税买来的这台电脑,虽然性能不错,可惜我还迟迟未能发挥它的本领。我搔搔头,先前洗澡时使用的洗发精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要写什么好呢?
我最近脑海一片空白。简直就像外头的雪景颜色那样,纯白得一望无际。为了文化祭而写的短篇小说获得了九重先生的肯定,继《泳》之后以《春夏秋冬》为题,并出版成册。
当时我相当乐在其中。由于我是三分钟热度的个性,腻了便着手写别的短篇,要是又腻了就再写另一篇短篇,这种作业方式让我一直写得很愉快。
不过接下来我想写出一部像样的长篇作品。我想要写出一部超越《寻找母亲》与《泳》,规模更加宏大的故事,却始终没能浮现好的灵感。
我想这是因为眼看毕业在即,多了许多要烦恼的事的缘故。毕业后要做什么打算呢?是要读大学、就业,或者就读专门学校?现在的这个时期,其实我应该认真考虑想就读哪所大学才对,可是对我而言,小说才是需要优先考虑的事。
「啊───」
叹气的同时,从我喉咙发出滑稽的声音。
写不出小说的时候,我常会憎恨父亲。
因为这样很轻松啊。我在过去,曾经以「不想变得和父亲一样」,做为不写小说的借口。尽管现在不这么做了,但是我讨厌父亲的这点不会改变。写不出小说时,就会迁怒似地恨起父亲;小说没有进展时,我会认为这不是我的错,而要怪罪于父亲。迄今我依旧在逃避自己的责任。
我渐渐无力了起来,把头抵在电脑的键盘上。键盘的棱角戳到额头会痛,可是要爬起来也很麻烦。
真的是,可恨的父亲。
你这家伙凭什么擅自死掉啊。我现在可是正苦于什么点子都想不出来唉。
也为了将来的出路很烦恼,为什么这种时候你偏偏不在?我正在苦恼唉,帮帮我啊,喂。
脑海里盘旋着这些我在学校时从来没用过的粗鲁口气。
每每有烦恼时,我总是独自苦恼。如果去依赖妈妈的话,总觉得对她很抱歉。既有种抱歉的感觉,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处理这种事,是父亲的职责才对,而没有父亲的我,只能靠自己去解决。
我闭上双眼。
要是我有父亲的话,肯定会成为一个更普通的人吧。
要是我有父亲的话,肯定会成为一个更活泼的人吧。
要是我有父亲的话,身高肯定会长得更高吧。
搞不好我还会是个帅哥。也许会有一副肌肉发达的身材。说不定也不会有皮肤粗糙的问题了。
要是我有父亲的话,要是我有父亲的话,要是我有父亲的话。
就在脑袋里上演着那些不存在的情节时,我忽地想到了。
既然如此,缺少父亲的我,现在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明白自己正在思考愚蠢的问题。我是个人类。一个普通的人类。但我疑惑的不是这个,而是一种概念性的认知。
我对父亲一无所知。
父亲的长相、父亲写的小说,甚至是父亲的想法,他是抱着什么念头死去的,我对这些一概不知。然而我有一半的身体,却是由这个我毫不了解的父亲所构成。
我时常意识到自己和妈妈很像。包括偶尔会想胡闹、喜欢的音乐类型等等,因为和妈妈在某些地方的喜好很合得来,所以我会有自己是她的孩子的真实感。只不过一旦遇到情况不同、和妈妈合不来的时候,有时,我会突然对自己感到不安。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我不认识父亲。因为未知所以会不安。
察觉到这点的时候,我忽然害怕了起来。
这样好吗?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人,今后还有办法继续写出揭露自己内在的小说吗?《寻找母亲》、《泳》及短篇小说《春夏秋冬》,这几本是因为运气好所以有很多人读,但是从现在起,我还能在不清楚自己身分的情况下持续写小说吗?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我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想了解「我」这个人。
我必须了解「我」,继而写出属于「我」的小说才行。
「对了,我已经长大了。不去搞清楚不去,不去面对不行。」
闭着眼睛的我,仍然用头趴在电脑的键盘上,如此喃喃自语。我维持这个姿势两、三次的深呼吸,随后猛地抬起头。将手贴上额头时,能摸到键盘留下的痕迹。
我站起来,打开房门前往客厅。
妈妈横躺在最近我们一起去买回来的双人沙发上,正在收看韩国的电视剧。她一手拿着仙贝,另一手撑着头。
「妈妈。」我喊了她。妈妈咬下一口仙贝,没有看向我。
「嗯───?」
「我想读爸爸的小说。」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