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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还是一样,会住在现在这个家里吧。但我觉得这对小雪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什么?最好的?什么意思?最好?
继姊低下头,脸庞蒙上一点儿阴霾,即便如此也未减一丝笑容说:「我呀,被那些亲戚说了,『小雪正值高中生这种多愁善感的年纪,想必大人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大家都这么说。所以与其让我来,果然还是交由可靠的大人来照顾才比较好吧。」
说什么才比较好,未免太低声下气了。继姊现在二十五岁,不已经是个十足的大人了吗?筹备葬礼的人是继姊,继母死后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继姊,替我准备丧服、替我付钱的,包办所有事的人不都是继姊吗?她难道不是优秀地为我打点了一切吗?
幸次郎叔叔,清美婶婶,那两个人是小仓家的人。也就是说,我将会住到小仓家去。我凭着直觉察觉自己与金野家的联系即将消失了,因为把我抚育至今的继母已经不在了……
从今往后这份联系只会逐渐淡去,消散于无形。继姊也会离我远去。就像继母那样,消失得不知去向。
「我想起码,小雪不会感到不自由才对,所以……」
这时,我倒抽一口气。
继姊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她哭了。打从我与她相遇直到今天,终于有一次,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这么说虽然奇怪,不过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她是个人类。
她面对我时总是装腔作态,却不讨厌我,总是对我展露微笑、担心着我,继姊在我心目中就像个成熟的大人。假如要我向人介绍她的话,大概就会这么说吧。
然而眼前的她,正和方才的我一样开始扑簌簌掉起眼泪。那些泪水给人一种孩子气的感觉。
一把怒火终于在我心头升起。
稍早的那句话响荡在我的耳边,宛如戏剧那般,声音冷不防地冒出来,以继母的嗓音道出台词,响彻我的脑海。
『雪,别认输了。雪,加油。』
「我不要!」
若说那是她第一次流泪的话,过去的我从未否定过什么,所以这也算是我头一回表现出这种程度的厌恶感吧,尽管我不是想反抗她。我过去虽然也会情绪激动,可不论何时我总会看人脸色,留意旁人的状况并决定忍耐到底。
这还是我第一次,顺从自己的感情与想法表态。
我站起来,刻意踏出响亮的脚步声,猛力打开殡仪馆的玄关门。从背后传来继姊喊我名字的声音,但我没有理会。关门时,「砰」一声响起冰冷的巨响,随后我大力踩着脚步,咚咚咚地走回亲戚们用餐的会场。
我打开聚集了那些亲戚的房间门,映入眼帘的是男人们因为喝酒而面红耳赤、女人们围成一团讲话、小鬼们坐在应该是他们母亲膝盖上喝果汁的画面。
我的出现令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全部的人将视线投注在我身上。那个叫幸次郎的家伙是哪一个?啊,找到了。那个略胖的光头男。我今天头一次看到他,明明是小仓家的人,却在我父亲失踪后,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我抓起摆在桌上的外卖寿司桶,奋力往旁边一甩。那些一直没被人动过、状似橡皮擦的干瘪乌贼纷纷飞向墙壁,但我才不在乎这点小事,我举起寿司桶使出全力,就朝幸次郎那颗光秃秃的头顶狠狠揍下去。
最先尖叫的是坐他隔壁的老婆清美,接着周围的亲戚亦随之骚动起来。看到幸次郎抱头蹲下的模样后,我一脚踩上桌面挺出上半身,准备连清美一起揍下去,却被金野家的人抱住身体阻止了。阻止我的是名女人,我正想把她甩开,这回却换成小仓家的另一名男人压上来想制伏我,直到这时我才动弹不得。
清美面露惊惧地望着我。幸次郎受的伤意外地比想像中轻微,所以他马上就站起来恶狠狠瞪向我。金野家那边带来的不认识的孩子,面对突发事态当场哭了起来。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吵大闹中,翻倒的酱油弄脏了我的丧服。
动不了。就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我大叫出声。
「我想跟姊姊在一起。你们这些人才不关我的事!滚回去,给我滚回去,给我滚回去!明明过去从来没联络过还好意思!是谁?说姊姊不是大人的家伙是谁!滚出来啊!」
我每喊出一句话,那名男人就用更强的力道把我压住。可恶,就是这样我才讨厌男人!思及此,我立刻用还能稍微自由移动的脚踢飞桌子。除了寿司以外的料理,这下子也翻洒得一片狼借。我咬上制住我的手,才想到那是女人的手,吓得赶紧松口。我马上又咬住那名男人的手,但或许是对方忍耐力较强的缘故,丝毫不打算放开我。
我意识到这是白费力气后,只好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吼大闹。
「我、喜欢姊姊!不要想拆散我和姊姊!不准、侵入、我们的家!你们这些局外人!我们才不需要你们这些家伙!我会和姊姊待在一起。就算没有你们这些人,我也会保护姊姊……只有我才是姊姊、姊姊、唯一的家人!」
我完全不理那些制止我的声音,只一个劲地不停挣扎、吼叫。
唯独一个人的说话声,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我的胡闹。
「小雪!」继姊发出比我还大的声音唤道。
我仍被人抓着,只能将目光转往她的方向。晚一步追过来的继姊气喘吁吁地站着,下一刻她把压住我的男人撞开,改由她紧紧抱住我。
「已经、已经够了……」
继姊用着颤抖的语调哭出来。感受到她胸部的同时,我也注意到手上传来的疼痛感。或许是先前有撞到什么东西,我的手背上稍微裂开,流血了。
即使被如此紧拥,我也没有闭上嘴,只停止了喊叫,「我想和姊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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