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章 春、国中毕业后

旁观的角度来看,没人要吃的乌贼也跟橡皮擦一样干巴巴的。原来一旦失去重要的人,就会像这样变得什么都无法思考。在国中毕业后,我终于理解到了这件事。

  继母去世了。

  并非像父亲那样的失踪,毕竟事到如今父亲也被视作已故。可是继母是明确地、切实地,在目击者的见证之下失去了生命迹象。

  国中的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刚迈入春假没多久。

  西边的樱花似乎早已盛开。一面闲聊着这些事,我和继母、继姊一同来到购物中心。为了四月起即将升上高中生的我,大家来采买必要的读书用品与书包。不过我最主要的目标,是之前约好等升上高中就要买给我的智慧型手机。现今的时代无论是谁都拥有手机,大部分与我同年的国中生也都有。我家是单亲家庭,何况我还是收养的孩子,不应该提出太奢侈的要求,所以读国中时,我忍耐着没有提出来。不过在确定我从四月开始会就读蓝滨高中后,继母便约好了要买手机给我。

  那个日子就是今天。早上我第一个起床,盼望许久的就是拿到手机的那个瞬间。由于先前已经被我催促过好几次,继母一开始就先到购物中心内的专卖店买了手机给我。我马上沉迷其中,购物期间老是在滑手机。玩了朋友之间很红的线上枪战游戏、刚拿到电话号码就打恶作剧电话给继母和继姊、在美食街拍照……

  就像这样,我一直热衷在手机上,因此没能够目击到继母死亡的瞬间。

  变故发生在从二楼搭电扶梯往一楼移动的途中。我站在最前方,后面接着继母,然后是继姊。实际的情形虽然是继姊在事后告诉我的,不过简而言之,当时一楼的舞台上正在做什么活动,像是在发气球的样子。有小孩子不小心放开了手中的气球,继母想要抓住升上空中的气球,便把身体探了出去。继母高估了自己的运动神经,比想像中还简单,就从电扶梯上倒栽葱摔落到一楼地面。头下脚上的姿势,用头部,朝地面,直击而下。因为撞到要害,颈椎骨折,无法自发性呼吸后,她就这么死了。

  我在听到撞击声和惨叫后回头,想当然后方已不见继母的身影,继姊则僵着一张脸。根据周围的人们神色紧张地往下查看的模样、一楼发出惨叫声的骚动,以及继母不在这几点,我才慢慢地掌握住现况,正当我准备往一楼方向看过去,继姊忽然抱住我,用胸口挡住了我的视线。

  如果说,那时候继姊有让我瞧见继母的尸首的话,说不定我就能好好地接受现况了。可是因为我没能见到继母流出鲜血、停止呼吸、真真正正变为尸体的景象,在那之后,我始终没办法好好认清继母已经不在的事实,整个人飘飘然的,好比虚浮在云端之上。

  筹备继母葬礼一事,全由继姊一手包办。

  举凡联络亲戚、会场工作人员、购置丧服等事宜都是。而我只是照着继姊的指示,依循安排行事。

  「等等要去和殡仪馆的人见面商量喔。」

  「晚点一起去买丧服吧。」

  「接下来要火化了喔。」

  「再下来是……」

  所有流程全在我茫然点头、恍恍惚惚之下应付了过去。什么也不用思考所以很轻松。当然,我有自觉自己是个卑鄙小人;我是在有自觉的前提下,选择了这个做法。但好像就快无法再这样下去了。

  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结果最后还有个什么开荤(注2)的仪式,要和亲戚们共同聚餐。和葬礼上初次见面的亲戚一起用餐,到底能说些什么?虽说继姊坐我隔壁,不过从这个阶段开始我就只能靠自己行动了。逼不得已必须运作这颗许久没用过的脑袋,导致我没能灵活地思考应对。

  要拿什么,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要说什么话,连这些我都无法自己决定,我胆怯着眼下的情况,脑力变得衰弱不堪。什么才是正解?什么又是错的?这个是可以吃的吗?可以喝茶吗?去上洗手间是可以的吗?接下来的时间我应该要做什么才好?

  「小雪。」

  就在脑袋里的不安情绪满溢而出之际,好像有道光覆上了我的左手。我朝那只手看过去。是继姊紧紧握住我的手。好温暖。她的手臂细瘦,却有一种将我的一切悉数包容住的安全感蔓延至我心头。随后,我抬起头,望向继姊的脸。

  「你好像吃不太下饭的样子……身体不舒服吗?」

  继姊担心地注视着我,听见她的说话声之后,顿时令我觉得这一切都好麻烦。要思考回话也很麻烦,现在的我就连要点个头都觉得疲倦。于是我用茫然的眼神直直盯着她。而等着我回答继姊的人,其实不只有继姊本身。

  那些在意我年幼心理状态的亲戚们同样注视着我。从刚才开始就不发一语、不进一食的我,究竟会给出怎么样的答覆,会如何遣词用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亲戚们大概也很好奇吧。然后,他们看起来正拭目以待我今后会过得如何,我认为这并非被害妄想。

  我的大脑简直像是酒醉一般地晕眩。可是别说是酒了,明明我甚至连一口水都没喝过。我努力运作隆隆作响的脑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我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究竟那样的回答,是否能让亲戚们满意呢?我站起身。虽然坐在坐垫上,但我一直是跪坐的姿势,腿部动作因此变得迟钝。察觉到这点的继姊赶紧扶住我的腰,然而我连道谢都没说出口就离开了。离开以后,我感觉到聚餐的会场内重新回归一片安静。不过我没有理会,就这么朝殡仪馆的出口走去。

  那个与继母和继姊有血缘关系的金野家族,以及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小仓家族,尽管两家的用餐场面穿插了不少无谓的对话,不过亲戚们最主要的话题,始终围绕在我和继姊今后的安排上。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有谈出一个共识来。

  继姊已经出社会了问题不大,棘手的是我,才刚国中毕业的我。生活上肯定会花钱,若是没有监护人就什么都做不了,无法独自生存。究竟这样的责任,是否能由继姊肩负起来呢?

  我在殡仪馆内走着。途中有工作人员出于担心向我搭话,但我只冷冷地回答一句「没问题」,便去到出口旁边的花圃围篱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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