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老师每个月都会去见一次菜菜小姐。
上车之前,他看了看邮箱,拿出里面的东西,告诉我有信件到了。
夏季的薄暮时分,我停下往院子里洒水的手,接过了那堆信件。一个厚厚的书本大小的信封夹杂在各种广告单和账单里面。信封是从东京寄过来的,我对发件人的身份并没有头绪。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买的?」
我稍作思索,最后摇了摇头,回答说没有。
北原老师点了点头,他坐进车里,告诉我他明天就会回来。
我叮嘱他路上小心,便重新开始了洒水。用手指按住水管头,喷出来的水形成了一道薄膜。这么说来,家里的花洒喷头前些天坏掉了,要是让他买一个回来就好了。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想了想要不要打电话跟他说这件事,但最后还是作罢。
——因为直到明天为止,那个人都不是我的丈夫。
我不知道北原老师和菜菜小姐的关系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已经告诉过他想要离婚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无论北原老师最终得出什么样的答案,我都决定了会欣然接受。正如同北原老师接受了我,一直为我加油鼓劲那样。
我调节水管的角度,将水膜喷向上方。飞沫在闷热的橘色天空中闪烁、落下。望着那美丽的景象,再过一小会儿,黄昏时分的长庚星便会爬上西边的天空。它正在那天上等着我。
“——那是启明星”
闭上眼眸,细细聆听那句依旧留存于鼓膜上的话语。
棹离开之后,我迎来了第一个夏天。
我退掉了和棹同居时东京的那间房子,像往常那样,和北原老师以及小结三个人分担家务活,我们做着各自的工作,在平稳宁静的小岛上共同生活。
结束了余下的洒水工作,由于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便回到了工作中。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拿起放在刺绣框里的钩针,往那透着深蓝色的纱布绣上闪耀的珠子,那是一个以绽放在夜空的烟火为主题的刺绣作品,用上了淡水珍珠、金属珠子、粉色珠子、施华洛世奇水晶和黑钻等各种材料。我明年准备首次举办自己的个人刺绣展,而这就是个展的主要作品,名字叫做《危险情人》。
在我工作室的书架上,放着一本巴黎Maison Margiela的刺绣作品集,那是我年轻的时候和棹一起逛旧书店的时候淘来的。年轻时手中空无一物的我曾经无比憧憬的那个美丽世界,如今就在三十四岁的我手中。我得到了很多一直追寻的东西,也永远失去了很多无比珍贵的东西。可我并不后悔,因为绕过的一切远路都是有必要的。
在纤细、迅速、准确的穿针引线中,自己的存在逐渐变得稀薄了起来,仿佛与那逐渐显现的美丽之物融为一体那般,在不知不觉间,便已过去了好几个小时。然而,今天我却难以集中精力,只好拿起放在桌上的信件,离开了房间。
小结在做晚饭,我听到她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
「今天我爸不在家,他跑去今治那个人家里了」
“你们家真的很不得了啊。得到妻子公认的出轨也太不正常了”
由于小结用手机开着免提和朋友聊天,她朋友的声音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是习惯了」
“就是因为你习惯了我才说不正常的”
「所以正常的标准是什么呢?」
听着小结轻快的笑声,我也跟着笑了,我穿上凉鞋离开了家。
夏日的黄昏,太阳迟迟不肯下山,喧嚣的蝉鸣划破静谧的空气,我迈步开去。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杂货店,岛上的大姨大妈们都坐在休息用的长椅上闲话家常。从她们身旁经过时,我向她们点头致意,我们之间就如同生态不同的鱼一般擦肩而过。
——没想到北原老师也会出轨啊。
——谁让晓海之前也干得那么过分嘛。
——北原老师居然还真的原谅她了啊。
——哪有原谅。所以他才在外面找女人的。
流言蜚语在岛上传得沸沸扬扬。在这个缺乏娱乐手段的小岛上,我家的丑闻已经成为了岛民们现在进行时的娱乐节目。年轻时候的我无法忍受这些流言蜚语,可如今我却能像是别人家的事情那样置之不理了。那些风言风语已经不再能动摇我的心。
我和棹的故事,只要让我和棹知道就可以了。不对,北原老师也知道,还有小结也知道。我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们也都知道。我不再去期盼更多了。映射着夕阳的银色海面出现在了我视野的尽头。
我沿着海岸线踱步,迎面驶来了一辆两人共乘的自行车。车上的两人都穿着我和棹当时那间高中的制服,他们从我的身旁穿行而过,发丝在清风中飞舞,笑声于海风中飘散。这座岛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着年轻时候的我们。
我下到沙滩上,背靠着防波堤重新打量起了那个信封。
信封上面印着一家东京的出版社的名字。背面则亲笔写有寄信人的名字。二阶堂绘理。我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印象。我打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那本书,那是一本小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和我面前的景色无比相似的装帧。那是广袤的天空和大海,交织着不断逼近的深蓝色与黄昏时分的玫瑰色,在海天之间,有一颗星星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君若星辰》 青野棹
标题和作者的名字看起来白皙通透。
短短的四个字,让我的呼吸仿佛都随之而去。
汹涌的波涛从不知何处的远方滚滚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