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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年前就做过手术了,可是现在又住院了,这说明是复发了对吧?棹可是我的独生子啊?我这么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到这么大,我怎么能亲眼看着他去死啊?」
棹的母亲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口吻听起来像是一个在耍赖的小孩子。我知道她爱着棹,可是我不知道应该说些才好,我也不想知道。
「……阿姨,你该不会从来没去探望过他吧?」
被我这么一问,棹的母亲便顿时撒开了我的手。她甚至忘了往威士忌里掺水,而是一口气地直接喝光了。
「我怕」
棹的母亲小声地嘀咕道。
「……为什么?」
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起了身,抓住了她那瘦弱的肩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实在有太多想说的话,再加上满腔的怒火,使我没法很好地表达出来。我感觉自己的眼睛里甚至有火花飞溅出来。
「棹现在就剩你这么一个家人了,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这么自私啊?为什么这么软弱啊?你告诉我为什么?」
棹的母亲胆怯地僵住了。那双和棹十分相似的细长双眼开始流出了眼泪。
「我也没办法啊。那孩子的爹死的早,我一个人怎么能支撑得起他啊」
「你不要拿一个早就已经去世了的人来当借口。现实中只有你是棹的母亲了」
「母亲也是人啊。我哪有这么坚强。就算爱着他也好,就算他很重要也好,有些事情也是无法忍受的啊。晓海你没有孩子你不懂的」
不是这样的,否定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确实没有孩子。
但是这和有没有孩子压根就没关系。
那这到底和什么有关系?
——我自己有工作,积蓄也还算可以。这世上当然有很多东西是用钱买不来的。但是也有很多事情是因为有钱了,才会有自由。有了钱你才可以不依靠着谁,也可以不用低声下气地听命于谁。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瞳子阿姨曾经这样告诉过我。
——自力更生是人生在世最低限度的武器。即便伴随着结婚或者是生育等环境的变化而一时收起了也无所谓。但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拿出来,也应该时刻进行维护和保养。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能拿起这个武器来战斗。能飞到你想要去的地方。不管是单身也好还是结婚了也罢,有没有准备好自力更生,你的人生都会截然不同。
在我三十二岁的时候,北原老师曾经这样告诉过我。
不管有没有伴侣、不管有没有孩子,人都应该要自力更生。这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不让别人来背负自己的软弱。人虽然是群居动物,可是相互帮助和依赖完全是两码事。
「阿姨,我确实没有孩子,但是我有父母。所以我作为一个孩子求求你了。就算你没有多么坚强也好,也不要再让棹背负多余的东西了。就算只能为孩子分忧解难那么一点点也好,我也希望你能当一个靠谱的大人」
棹的母亲睁大了眼睛,嘴巴像条金鱼般一张一合,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突然间瘫倒在了地板上,开始放声大哭。
以前我也见过同样的光景。她当时被男朋友给抛弃,哭成了一个泪人。对方隐瞒了自己其实已经结婚了的事实。棹愤怒地把那个男人的酒瓶给扔到了外面,她便癫狂般地冲到了店外,伏在柏油马路上收集着那个背叛了自己的男人的碎片。棹以一种心如死灰般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母亲,可还是关切般地朝她伸出了手。
——别捡了,会割伤手的。
我还记得棹那副疲倦至极的侧脸以及那依旧温柔的声音。当时的他才十七岁。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抽痛。可是棹一定比我更加痛苦吧。我一想到尚且年幼的棹为了维持和母亲的生活,放弃了那么多的东西,甚至让自己的心都支离破碎,我就难过得不得了。
「阿姨,抱歉,我也说得有点过分了」
我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这份住院申请书我帮你收着,印章在哪?」
棹的母亲一边哭,一边指着电视柜的抽屉。我从里面取出印章,往申请书上盖章,然后把文件装进了自己的包里。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
「……晓海,对不起啊。棹就拜托你了」
棹的母亲依旧伏在地板上,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眼睛已经哭到红肿。棹的母亲无法独自站立起来,因此只能让别人来帮她负重前行。太沉重了,太痛苦了,让人很想装作视而不见。可她的身影实在是太过熟悉,因为那是不久前母亲的样子,也是年轻时我自己的样子。
我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好”,便离开了公寓。
回到家之后,北原老师非常惊讶。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好差」
「稍微发生了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是指?」
「待会再说吧,我先去准备晚饭」
今天轮到我做晚饭。
「我来做就好。晓海你休息一下」
北原老师从放在厨房地板上的那个蔬菜篮子里取出了土豆和胡萝卜。我呆立在原地,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可能是打算做咖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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