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青野棹 二十八岁 夏

想要通过借钱这件事情和她重归于好。真是愚蠢和卑鄙到了极致。我要是真的想和晓海修补关系的话,那我就不应该借钱给她。可是我又无法拒绝她那迫在眉睫般的请求。谁能告诉我当时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慢吞吞地抬起头,街道已经大半坠入了暮色中,可是我却看不见月亮和星星,我想我已经在这令人难堪的朦胧中迷失了一切。

  实际上,现在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去年,植木先生给我介绍了一位网络漫画的编辑,我和一个新人漫画家搭档在网上发表了单卷作品,然而反响却极其惨淡。我自己其实也知道故事的创作并不精良,因此也无可奈何。然而植木先生却很是不解地训斥了我。

  ——你之前给我看过的那个情节构思上哪去了?

  ——那个不行。

  ——为什么?我觉得完成得很好啊,那个情节构思绝对能大卖的。

  ——那个是要和尚人一起画的。

  植木先生愣住了。

  ——尚人现在可不是能回归的状态。

  ——我知道,但是那家伙绝对会回来的。

  ——所以你就要把那个情节构思给束之高阁吗?

  ——没事的,我新写出来的那个也挺不错的。

  植木先生沉默了。我能切实地感受到,他的沉默中包含了无言的逼问“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我心里其实很清楚,新写出来的那个故事烂到家了。

  漫画业界里从来不缺干劲满满的新人,大家都在这里激战,而植木先生特地给了我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我也很想回报他,因此我认真地、真挚地创作了一个新的故事。结果却惨不忍睹,故事和台词都宛如空中楼阁,我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在创作优秀故事时那种将世上一切都抛开般的疾驰感和兴奋感。

  ——棹,你听我说。青野棹是有才能的。我相信青野棹一定能东山再起。我很想再读一次青野棹创作出来的故事。我很想通过你的故事再一次感受到兴奋。

  植木先生的表情极为痛苦地扭曲了。

  ——请你不要在创作上面有所松懈。

  我想这是植木先生近乎断肠般的劝告。在我和尚人初出茅庐的时候,他就一直扶持和培养我们。人生在世,一定会面临名为“选择”的分歧路。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受千夫所指也要狠心舍弃。

  ——为万人唾弃也要握在手里。

  ——没有这样的觉悟,人生只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瞳子阿姨的那番话从我的记忆深处涌上心头,那也许是一种预言。

  我知道的,我很清楚,我是自己选择了让自己更加复杂。我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尚人的事情刚刚引发骚动的时候,我甚至后悔过当时没有趁早和尚人撇清关系。可我当时没能彻底下定决心、一直拖延到了现在。如今这份软弱也绊住了我的后腿。

  在我为了网络漫画而着手创作新故事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一件事情。

  连接着我和故事之间的那根绳子已经断掉了。

  小时候,故事对我来说是用来逃避苦痛现实的手段。而当我靠着故事来赚钱的时候,“逃避”便失去了它的功效。我将那些本来还是忘掉更好的记忆给挖掘出来,把它们写成台词,编成故事,使得那些记忆在我的脑海中愈发强化。那些我由于痛苦而不愿去面对的部分,植木先生都为我修改得更加有趣。“你这里能不能写得更加深入一些呢”——植木先生对我的童年时代并不熟悉,可他从来都不会遗漏掉故事中的浅薄之处。

  有一些作家可以做到将自己和创作分离开来,可我不行。我只能通过将自己分割售卖的方式去创作故事,一切的原因都仅仅如此。

  连载因为尚人的事情而被腰斩之后,我意识到,我解构自己而编织出的故事,其实也只是一种可以被代替的工作罢了。工作基本上都是如此。缺了某个人很快就会有别的人补上去。这世上并不存在多少独一无二的才能。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却找不到理由可以更加残酷地去解构自己了。晓海曾经说她想要成为专业的刺绣作家,我当时断言说她的这个梦想很天真,可实际上,最天真的人是我自己。我不忍直视不堪的自己,只能通过酗酒来掩盖自己的感情。我的存款多到就算不用去工作也不至于饿死,这也更加助长了我的怠惰。

  我偶尔会想到,如果那个时候的尚人没有崩溃会怎么样。

  就算是网络漫画还是别的什么漫画都好,要是我俩继续并肩奋斗下去会怎么样。

  如果母亲能难得地靠谱那么一回,发自内心地鼓励我振作起来会怎么样。

  我甚至想到,要是我和晓海没有分手的话会怎么样。

  如果晓海在我身边陪伴着我的话会怎么样。

  我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在“如果”和“要是”的不断重复中,三年光阴悄然飞逝。

  我从故事中逃之夭夭,可又在虚构的“如果”中不断逃避,矛盾到了极致。

  老实说,其实我曾经按照绘理小姐的建议,偷偷地把自己和晓海之间的事情给写成了小说。可是小说极为糟糕,那弥漫着留恋和自我正当化的文字惨不忍睹,我只能全部删掉。我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呢。我很想和尚人或者是植木先生聊聊。可是尚人在心理内科出院之后,时至今日也还是窝在家里不愿见人。植木先生貌似也要去应付出版社刚招募的新人。

  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两位年轻的女孩在我身前擦肩而过,聊着这个周末的打算。走在我身后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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