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青野棹 二十八岁 夏

她上班前仔细打理好的发型、衣服还有妆容,谨慎地朝她撒娇。绘理小姐高兴地笑了。

  「好孩子乖哦。我会再来看你的」

  绘理小姐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就像是在对待一条没有教养的狗。她露出了一副精明能干的表情,离开了寝室。我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念叨了一句“工作加油”。

  编辑每天都需要去伺候那些千奇百怪的作家,让他们鼓起干劲,提升作品的销量,也许是想要从工作中喘口气,绘理小姐在恋爱中极为痴情。她其实很聪明,可她的生活方式“油耗”实在太高了。

  ——那也怪不得她老是会缺油了。

  ——不及时补充的话,车子就开不动了。

  我突然间想起了母亲。她知道我的漫画被腰斩了的时候,她还在电话里哭诉说“我本来想着有你在就没问题的”,我只能回答说“没事的,有我在呢”,可与此同时,我也知道对母亲来说,让她安心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赚回来的钱。

  我应该如何解释那时我心中难以言喻的感觉呢。那是一种均等地混杂着爱和放弃的感情,不知为何,我在绘理小姐身上也能感受到那种感情。我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它,只要忍受着让它过去就好,因为反抗只会让自己受伤。尽管逆来顺受会让自己心中的某些部分被挤压变形,但是毫无曲折地活着反而更难。我很想将这种感觉倾诉给谁听。

  ——你说是吧,晓海。

  我们并肩坐在沙滩上,有聊不完的话题,那时的海滩风景在我的脑海中重现。睡意再次沉沉地来袭。在我坠入梦乡之后,我又被冲到了一如既往的那个地方。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昨天是这样,前天也是这样,我想,明天一定也是这样。

  我只有在喝酒喝了个通宵的时候才会见到清晨的太阳,醒来了也无事可做,便靠在沙发上喝啤酒,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我今天也开了一罐啤酒,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这时绘理小姐给我发来了信息,问我吃饭了没有。除此之外我会收到的就只有广告邮件了。

  「吃了你做的蛋包饭,好好吃」

  我撒了这么一个谎,便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我透过窗帘的缝隙呆滞地眺望着逐渐坠入黄昏的天空,我突然间想到,每天除了喝酒什么事都不干的自己究竟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可即便如此,上吊自杀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无论有没有价值都好,只要还没死,就必须要活下去。

  ——对了,今天是26号。

  刚一这么想到,我便马上站起身来。从抽屉里取出银行的存折,穿着两天没换的T恤离开了家。经过三分钟的路程来到附近银行的ATM机给存折记账。等到机器把我的存折吐出来之后,预存金额一栏上印刷着一如既往的文字。

  “井上晓海 汇入 35000”

  我在ATM柜台的角落里凝望着印刷上去的铅字。确认了那是来自晓海的汇款之后,我心中的高昂便会达到最高潮,然后一下子又掉落谷底。今天过去之后,距离下个月的26号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我把存折塞进牛仔裤的裤袋里,离开了银行。接下来要去做些什么呢。是要买份饭回家吃呢,还是说找个地方填饱肚子了再回家呢。我想起了绘理小姐给我做的蛋包饭,但我却不想吃那玩意儿。我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望着街道渐渐地坠入那稀薄的暮色中。黄昏时分,来来往往的行人在我的眼中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可是在人群之中最为模糊的身影,大概是我自己。

  每个月发薪日之后的第二天,晓海都会给我汇来三万五千日元。她在乡下地方的小公司里工作,月收入十四万,不过现在应该多少涨了一些。但不管怎么说,对晓海来说三万五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我发过很多次信息告诉她不用还也可以,可是她从没有回复过我,取而代之的是每个月26号无比准时的汇款。

  我借给她三百万,她每个月还我三万五,算下来要七年多一点才能还完。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年,还有五年。在这五年里,我和晓海还会通过这一形式连接在一起,这使我感到安心,但这也意味着,这五年里,我也没法把她忘却,这实在是太过无奈。

  如果我真的喜欢绘理小姐的话,兴许我还能落得轻松。可事情不会称心如意,这个月的二十六号,我依旧兴奋地跑来银行记账,可是记完账之后便没有了目标,在垂头丧气回家的路上回想着和晓海之间的点点滴滴。既然我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我便想捏造出一些被渲染得美轮美奂、对自己极其有利的记忆,可是唯独这种时候我的大脑却清醒得有些多余。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结束了的那些事情,如今却比当时更加清晰、正确地勾勒出了画像,收拾起来反而更加麻烦。

  那个时候我和尚人的漫画大卖,就连什么时候加印了也都不清楚,版税收入源源不断。晓海会在长假的时候来东京看我,我便把她带到那些奢侈品店里购物。晓海用自己那微薄的工资努力地打扮自己,穿着一条廉价得不得了的连衣裙,实在是太过可爱。

  我给她买了很多衣服、包包、鞋子,不管是什么,只有她喜欢我都会买给她。我很想看到晓海高兴的样子。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份爱不过是居高临下的给予和慈悲,我和晓海本应是平等的地位,可她也许切实地感受到了来自我的侮辱。

  晓海丝毫没有兴奋的样子,也从未表现得高兴过。我在高档餐厅以及夜总会里挥金如土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总是透着几分厌恶。性格较真的晓海成为了一个靠谱的成年人,为了支撑自己和母亲的生活而优先于工作,她逐渐不再听音乐,也不再看电影。老实说,对于当时沉浸在梦境中的我而言,那样的晓海非常无趣。

  ——为什么当时我就不懂呢。

  晓海来找我借钱的时候也是如此。她这么较真的一个人,面对本应地位平等的我,却朝我低下了头,说“求你借我一点钱”。更何况先前还是她自己主动提出的分手。

  晓海在那个时候打破了自己的底线。

  而我就连这一点都未曾觉察,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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