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晚也不会回家。我和母亲都知道他在外面有个小三。不仅如此,就连岛上的人们也都知道。
——那女的据说是个从东京来的裁缝。
——别管她就是了,城里人在岛上住不久的。
——男人出轨就像是感冒一样而已。
在岛上大妈们的安慰下,母亲只是嫣然一笑。
——真是搞不懂啊,那女的比他老婆年纪都要大。
——我就见过一两次,但是感觉没多漂亮。
——可能只是偶尔想换换口味吧。
岛上的大妈们笑个不停,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泛起了阵阵红晕。
而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大家都以为第三者很快就会离开这座岛屿,而父亲很快就会腻烦。然而在第三年,也就是今年的春天,父亲离开了家。母亲再也笑不出来了。她总是心焦气躁,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让她怒不可遏。
自己是最能理解丈夫的、丈夫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所以任由他在外面瞎搞也可以。这就是所谓的“身为妻子的从容”。然而这样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我最近才终于知道,母亲只是通过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维持住自我而已。
不久前开始,父亲一周大概只会在家待上几天,而现在干脆是直接不回来了。心中满是愤恨和忧郁的母亲每个月都会过桥去今治那边的心理诊所取两次安定类的药物。虽说岛上也有医院,但是母亲害怕事情在岛上传开,因此非常抗拒去岛上的医院。我虽然能理解母亲的心情,但是我家的那些事情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在这个岛上,就连再细小的事情也都无法成为秘密。
尽管状态糟糕,母亲还是每天都给我准备早饭,放学回家之后,扫地洗衣做饭之类的事情,母亲也早已一如既往地为我做好。我告诉母亲不舒服的时候就别干了,可是她并不听劝。她总是说着什么“谁知道你爸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你爸不喜欢家里邋邋遢遢的”,把家务活做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然后筋疲力尽地靠在厨房的椅子上,甚至开始喝起了早就已经戒了的酒。
深夜,我因为口渴而醒来。下到一楼之后,我才发现母亲坐在玄关的台阶上,把我吓得不轻。透过那扇古老的玻璃拉门,沐浴在玄关黯淡光亮之下的母亲宛如一个幽灵。包裹在她身上的气质,都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你在干什么?」
我有些害怕地问道。母亲朝着我缓缓转过了身。夜半时分,她穿着一身漂漂亮亮的衣服,甚至还给自己化了妆。我连问出那个问题都觉得害怕。
「晓海啊」
「怎么了?」
「你去看看你爸」
我屏住了呼吸。
「……现在吗?」
「明天也行。三方面谈的话应该很早放学吧?」
在我回答之前,母亲就已经如连珠炮般说了起来。
「那个女的好像是在今治开刺绣教室的。很厉害吧。但是她一个女人自力更生是很难的,所以她的性格可能也不太好。你爸是岛上的男人,不可能默不作声地被女人一直骑在头上的,所以我觉得你爸应该快要回来了」
「妈」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嘛,所以咱们就得忍一忍,主动去接他回来才是。虽然挺不爽的,但是如果不给他一个台阶下的话,他想回来都没得回不是吗」
「妈,你听我说」
「别看你爸那样,其实他还是很浪漫的。你是不知道,他还挺喜欢看恋爱电影的。所以啊,他肯定只是想去体验一下电影里那种感觉而已,真是拿他没办法,男人这种地方还怪可爱的」
我呆呆地站在昏暗的玄关里,听母亲不断地念叨着那些东西。我心中对于父母曾经有过绝对的信任感和安心感,可如今它们就像写在沙滩上的字一样,在海浪的冲刷下,轻而易举地消失不见了。我的心中只剩下了恐惧。
早上,我在不安中醒了过来。我小心翼翼地望向厨房,母亲转过了身来,向我打招呼说早上好。她问我想吃鸡蛋卷还是煎鸡蛋,一切都仿佛和过往无异。
——昨晚的事情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尽管我知道那并不是梦,但我还是连同着早餐一起,将昨晚的记忆强行咽进肚子里。我向母亲告别,正准备走出家门,她却把我叫住了,还递给我一张纸条。那是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还画着隔壁岛的公交车路线图以及下车的站点。
「你跟你爸说,我今晚做好饭等他回来」
我愣在了原地,可是母亲却自顾自地回到了家里。
那天的课几乎上得心不在焉。中午学校放学之后,我便逃进了图书室里。即便摊开了考试用的参考书,我的视线也只是在上面徒劳地滑过,并不入脑。
高中毕业之后,我打算离开这座岛,去松山或者是冈山上大学。尽管距离有近有远,但是选择离开岛屿的同学还是占了大多数。岛上没有工作,也没有一个想让我和他共度余生的人。能在整个学校加起来也就九十个人不到的高中里谈成恋爱简直是个奇迹。当然在这之中还是有人在交往的,能平安无事地走进婚姻殿堂倒是还好,可要是分手了就比较麻烦了。不管过了多少年,就算是和其他人结婚了,也都一直会被说“那俩人之前好过”,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厌烦。
更加令人不爽的是,只要和谁交往过一次,就会被认为“她是谁谁谁玩剩下的”。这件事情仅限于女生是让我无法接受的。男生则像是增添了一枚勋章那样沾沾自喜。就连老头们都知道这种事情无异于是封建糟粕。但是外面的大千世界和这座岛之间就像是被半透明的鸡蛋薄膜给隔绝开来了一般,岛上自有岛上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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