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觉得这次真的是幽灵搞的鬼吗?」
「嗯──不好说耶。」
高槻一边敲打键盘一边回答,给出的答案却和预想的不太一样。明明他在山口面前还说了「好期待幽灵搞鬼」这种话。
高槻继续开口,细长手指在键盘上轻巧地跃动着。
「那个呀,深町同学。所谓的怪异现象,必须要有『现象』和『解释』两种元素才能成立。」
「『现象』和『解释』?」
「没错,打个比方吧。深町同学,你知道打雷的原理吗?」
话题忽然扯远了。
「就算问我原理……打雷就是打雷啊。会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劈出闪电……的自然现象吧?」
「对。其实打雷的原理似乎还在研究中,有很多说法。现代人都弄不清楚了,对古代人来说更是未知的恐怖现象,他们可不觉得这只是普通的自然现象,所以想出了『雷神』这种形象。古代人将打雷的『现象』,『解释』为天上有个背着环状太鼓的鬼,轰出太鼓声往地上打雷的神秘现象。平安时代有雷劈进皇居时,人们认为是以前被流放的菅原道真变成雷神在作祟。倘若没有这些解释,那就不存在作祟一说,而是单纯的『落雷』现象罢了──换句话说,怪异源自于怪异,妖怪基本上都是人类想像出来的。」
「为什么要故意做骇人的解释呢?当作自然现象不要理会就好,何必刻意创造出神灵或妖怪的形象?」
「因为放着不管更可怕啊。人类对无法解释的状态充满了恐惧。」
高槻继续说:
「宗教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人为什么会死?死了之后会到哪里去?出生前又是什么模样?为这些未知的谜题赋予解释让人安心,也是宗教的工作之一。其他现象也是如此。看到打雷,比起莫名其妙心生恐惧,解释为『那是天上的鬼在作怪』反倒让人心安。既然是妖怪搞的鬼,或许就有回避的方法。因为不想对恐惧的事物置之不理,人们才会编出故事,希望透过解释定义这个世界,使世界进入自己理解的范畴。尽管多少带了点非现实的色彩,还是比一无所知好得多。」
「是这样吗?……还是这只是高槻老师的『解释』?」
「嗯,或许吧。毕竟学者的工作就是解释嘛。」
高槻轻笑出声,继续说道:
「不过,大众普遍对无法说明的状况感到恐惧──深町同学,你看过《七夜怪谈》这部恐怖片吗?」
现在又聊起电影了。
高槻的话题总是跳来跳去。上课的时候也是这样,从镰仓时代的佛法弘扬聊到现代的周刊杂志,自由奔放地随意转移。看来高槻对收录在脑中的那些庞大知识一视同仁,并确实从中找出关联性。
「……呃,是贞子从水井里爬出来的那部片吧?我有看过第一部。」
「是吗?好莱坞有翻拍过,你看过吗?」
「啊~我只看过日本版。」
「这样啊。有机会的话,建议两部都看,试着比对一下,就能充分了解日本和美国对于恐怖的概念截然不同。从文化差异的角度来说,很有趣呢──如果问看过日本版和好莱坞版的人『觉得哪一部比较恐怖?』,大部分都会回答日本版。」
「这不是剧本和拍摄手法的问题吗?」
「拍摄手法的确也是问题所在,毕竟光影和色调完全不同,好莱坞版没有日本版那种阴郁的蓝白色调。但因为影像技术是好莱坞版略胜一筹,画面的呈现感觉非常吓人──不过,我觉得还是日本版的《七夜怪谈》比较可怕,理由在于剧情编排。」
高槻说话的语气就像在上课似的。只要收起幼稚的言行举止,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师」更是「研究者」。
尚哉心想,真让人猜不透。像孩子般兴奋吵闹、毫无常识可言的姿态,跟现在这种沉稳理性的研究者模样,哪一个才是高槻的真面目?
高槻用柔和又悦耳的嗓音继续解说:
「好莱坞版的《七夜怪谈西洋篇》拍得非常细腻,将对应日本版贞子的角色萨玛拉的故事背景描写得相当仔细。以戏剧来说,我觉得相当精彩,甚至还对萨玛拉感到同情。但日本版的《七夜怪谈》没有把贞子的身分交代清楚,正因如此,才会引发更深层的恐惧……不过观影心得因人而异,还有很多觉得好莱坞版不恐怖的理由。比如有人觉得萨玛拉爬出电视后的动作太灵活了,一点也不惊悚。」
说到「灵活」二字时,高槻还模仿那种感觉挥舞双手,让尚哉不禁笑了起来。
随后,高槻再次看着尚哉说:
「人们对未知感到恐惧,所以才要添加理由进行解释──深町同学,重要的是用何种解释来描述现象,解释时也务必要谨慎,毕竟拙劣的解释会导致现象本身遭到曲解。」
「曲解……?」
「假设有个现象是『回家路上,有个长发白衣女子站在黑暗之中』,某人将此解释为「有个幽灵站在黑暗之中」,但真相其实只是一个长发白衣的活人站在那里。这个时候,解释就会曲解现象本身,活人变成死人,整件事都走调了。」
对进行解释的当事人来说,这应该不是谎言。在发现站在那里的是个活人之前,「有个幽灵站在那里」对他来说是当下发生的事实。
可是这种说法与现实有出入。
进行解释后,现实──真实的确有可能遭到曲解。
「此外,还得留意另外一件事。」
高槻的手「啪答」一声关上笔电萤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