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三楼,我看见了鲸鱼的骨骼,那是一副九米多长的小须鲸骨骼标本。
三楼是“常磐市七滨捕鲸文化展区”,常磐市有一条名叫“七滨”的海岸线,足足有六十公里长。那里曾经发展出了丰富的捕鲸文化。展区里仿制的日本画也向我们展示了当时的盛况。人们乘船追赶着鲸鱼的《捕鲸绘图》、鲸鱼搁浅在海滩上的《磐城七滨捕鲸绘卷》……
捕一鲸,赈七浦。七滨地区人们的生活便是靠着鲸鱼支撑起来的。
鲸鱼身上的每一处都是有价值的,它的肉和内脏可供食用,脂肪可以做成燃料或是香皂,牙齿则是美丽的工艺品,胡须可以加工成发条,驱动“文乐”人偶头部的转动,就连鲸鱼的肠道结石也是一种被称为龙涎香的香料……鲸鱼身上多出来的地方还可以当成肥料滋养土地。人们抱着敬畏之情,将鲸鱼的骨头供奉在神社里面。鲸鱼给人们带来了恩惠,丰富了人们的生活和文化。
「这么说来,虽然我的名字叫做“鲸”,但我还没亲眼见过一次真的鲸鱼」
母亲大概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可是这却给了我灵感。
「妈——!」我高喊道。「我们去看鲸鱼吧!」
母亲先是一愣,随后便发出了“唔哈哈哈”的豪爽笑声。
「这也是一种选择——!」
就这样,我们的旅程又得到了些许延长。
8
小型船在灰蒙蒙的天空与铅墨色的大海中前进,划起阵阵白色的飞沫。
我转过身来,随着距离的远去,那霸港已经在海平线上被拉得细长。船只在海面上摇晃,我们一家人都发出了欢呼声。
昨天把母亲带回家里之后,第二天我们便决定要去参加两日一夜的短程旅游,于是,我们今天一大早就坐第一班飞机来到了冲绳。由于新冠疫情的冲击,机票的预约非常方便。我们在郡山车站坐新干线直达东京,然后从羽田机场飞往那霸机场,途中花费了大概六个小时,到达酒店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而现在则是下午两点钟。
「呀~真是神清气爽啊~!」
父亲戴着一副有些可疑的墨镜,胡须在海风中飘扬。他的救生衣下面还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夏威夷衬衫。今天郡山市的最高气温是十度左右,但是那霸市却有将近二十度。
「今天兴许能看见十头鲸鱼呢~」
哥哥打趣道,我们一家人都基本表示同意。
——然而,鲸鱼却迟迟没有出现。
没过多久,父亲便抓住船只的扶手,把身子探出去朝着海里呕吐。
「爸,你不是经常出去海钓吗?原来你还晕船的吗……?」
「你爸我还是比较适合待在陆地上……」
过了一阵子,哥哥也晕船了,在父亲旁边吐了起来。
「咱们家的男人真是不中用啊~」
母亲这样说道,温柔地抚摸着哥哥的后背。
片刻之后,天上开始下起了雨,我们刚出海没到一个小时就要返航了。
船长有些抱歉地给了我们一张免费的船票。
「没事,明天应该也能看到鲸鱼的」
母亲的语气非常开朗。下船之后,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地面都在摇晃的错觉。把晕船的父亲和哥哥留在酒店里之后,我和母亲一起去参观了“姬百合和平纪念资料馆”。
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母亲说她职业病犯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随着美军登录冲绳,日美双方在冲绳爆发了激烈的战斗,造成了将近二十万人死亡。当时冲绳师范学院女子部和冲绳县立第一高等女校中,共计有二百二十二名学生、十八名教师组成了“姬百合学生队”,在冲绳陆军医院中担任护士的职责,这批女生最后有一百三十六人死在了炮火纷飞的战场上。
我们按照顺序从第一展馆参观到了第六展馆,当时那场战争的轮廓也逐渐变得具体了起来。照片中遗体的脸上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感情,有着人格与爱情。而战争夺走了她们的面容,将她们变成了一张又一张的稻草人脸。
我突然间领悟到了些什么。
在稻草人的眼中,其他人的脸应该也是一副稻草人脸,因为稻草人的想象力本就匮乏,这就像是照镜子那样,他们也失去了自己的脸。
因此,战争果然是没有面容的。
——母亲流下了眼泪。
母亲在昏暗的照明之中,安静地望着牺牲者们的遗像,默默落泪。
母亲对当时战争中的死难者有着不可思议的亲切。那即是死亡所带来的亲切,也是生存所带来的亲切。母亲从事护士工作的年月造就了如此温暖的感情。我想起了地震那天,母亲在医院里坚持工作了很久才回到家里来。也许这就是“职业”应有的面貌。
晚饭时分,我们在附近的店里随便吃了些排骨荞麦面,父亲还是不太舒服,基本没怎么动过筷子。之后我们用父亲交的罚款吃了甜品,由于我食量不大,因此点了用冲绳的特产蜜柑做成的果子露冰淇淋,它卖相优美,尝起来清爽酸甜,味道好极了。
「爸,谢谢你」
我笑着朝父亲道谢。
「唔哈哈哈,看来明天能心安理得地放屁了」
父亲得意忘形了起来,母亲朝着他的后背来了一下,我和哥哥都笑了。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