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啊……」
我只能温柔地抚摸着母亲的后背,如同过去在我喘不过气而万分痛苦时,母亲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一般。母亲用力地抓住自己的另一只手,她的脉搏很虚弱,双手如同坚冰一般寒冷。
「没事的,妈,你没事的……」
我这样安慰着母亲,她便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不久后便发出有些不自然的鼾声,沉沉地睡去。
我为母亲祈祷,希望她不要做那些悲伤的梦。
过了一阵子,父亲和哥哥都请了假,待在家里一起陪在母亲身边。
「妈,我如愿以偿地被分配到销售部门了。我会努力赚钱还清房贷的,你放心吧」哥哥说道。
在邮政局上班的父亲以前也在保险公司的销售部门工作过,他的销售成绩貌似还挺不错,经常有客户请他吃饭。真不愧是滑头鬼。
「伊佐木,你要好好照顾人家美代啊,那么好的老婆你说上哪儿找呢?」
母亲不停地向哥哥叮嘱,而哥哥也不停地回答说“我会的,放心吧”。趁着还有精神,母亲已经和亲戚朋友以及长谷川家好好地完成了道别。她只对美代姐说了一句“伊佐木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美代姐眼里噙着泪水,郑重地答应了母亲。
医生、药剂师以及护工都来到了家里,给母亲做临终关怀。
母亲身上开始逐渐散发出了尸臭,那和母亲故乡的味道——来自大海的味道十分相像。我在那股味道中闻到了些许奇妙的桃子香气。那股香气实在是太过奇妙,以至于让我无法分清那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在海潮的香味中,我们一家人出乎意料地平静。如同下午刚刚睡醒一般舒缓的时间持续了很久,很久。
某天,母亲突然提出想看我直播的视频,于是我就用手机放给她看。母亲兴致勃勃地看了很久,然后唔哈哈哈地笑了。连续看了三个十分钟左右的视频之后,她指着黑杜蔷薇说“挺有趣的嘛,这女孩真可爱”,她的语气仿佛是在谈论自己的孙女。
——之后又过了几天,母亲愈发虚弱了。她说她痛得很厉害,睡眠也因此完全消失。由于麻药已经不再起效,我们甚至觉得她的痛楚已经变成了一种幻觉。
我们把母亲移到了另一张床上,那张床位于一个传统的日式房间,房间里放着佛龛,外公外婆的遗像也摆放在壁橱上面。
「小麦……」母亲的声音极其嘶哑,宛如风儿吹过树洞。「让我听听……你一直很努力在做的那个……」
我点了点头,把那堆东西搬进了母亲的房间。给电脑插上电之后,我装好了其他的仪器,最后给母亲戴上耳机。
我在海胆头前端坐下来。
「妈……能听到吗……?」
我朝着海胆头的耳边温柔地低语,母亲点了点头。
「那我开始了……」
我望了望父亲和哥哥,他们也都端坐在母亲身旁,静静地凝望。
我用梳子轻柔地梳着海胆头的假发,动作中倾注着感情,如同是在给自己的女儿梳头。
「好舒服……」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叹息。「感觉头发……又长出来了……」
之后,我给海胆头做按摩,就像是一场spa。我揉搓着海胆头那副硅胶制成的耳朵,相同的声音在我的耳机和母亲的耳机里流淌。我听到了一阵无比舒适,能让耳朵变得温暖起来的声音。
「接下来是掏耳朵……」
我把海胆头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用掏耳勺轻轻地撩拨出耳朵的轮廓。那是一阵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我先从耳道浅的部位开始,随后缓缓深入——
「感觉痒痒的……这么说来,这还是小麦你第一次给我掏耳朵呢……」
母亲开始渐渐地犯困了。
在半睡半醒之间,母亲缓缓地、轻柔地坠入了梦乡。
那一刻,冲绳那蔚蓝的大海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祈祷,母亲可以长眠于那片温暖而又美丽的海洋。
我往杯子里倒入苏打水,气泡发出了咻咻咻的声响。
我摇晃着烧杯里的液体,发出清澈且动听的声音。
我略微压迫海胆头的耳朵,发出沉闷的、仿佛置身水中的声音——
手法轻柔地持续做了一阵子ASMR之后,我开始给声音中添加变化。
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中有一段剧情,将词汇分成了“喜剧名词”和“悲剧名词”,我想,声音其实也分为“喜剧音”和“悲剧音”。
我轻轻地晃动着雨棍。
那美丽而又温柔的悲剧音在海面上掀起了波澜。
母亲的呼吸声变得愈发深沉。
我迎合着母亲的呼吸节奏,和母亲共同品味心中的感受。
我仿佛闻到了一股令人怀念的味道,那像是雨后泥土的芬芳,也像是一缕淡淡的青烟。
原来,“悲剧音”也能如此地将人治愈,我被深深地感动了。
我拿起两块用砂纸细细打磨过的木片,将他们轻快地磨合在一起,发出令人无比舒适的声音。“喜剧音”仿佛将树木原有的那番开朗给演奏了出来。
如今的我已经无比熟悉自己应该制造出的声音。散落在榻榻米上的这堆破烂如同星座一般连成了一条线,浮现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