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去死吧,神明

  机器一定不会希望某人去死吧。

  所以我回到家后,都会把自己的心灵和身体分离。

  诀窍就是把自己当成机器人。对抛来的每句话给出有效率的回答,迅速将被要求的必要工作完成。

  就算被无礼谩骂,也只是机器人被否定而已,不必伤害我自己。

  祖母虽然身体不健康,一张嘴倒是动得勤快。

  买食物回来会嫌弃我偷懒,做饭给她又会骂调味太重。要洗脏衣服时说洗衣机太吵了,又不准我带去投币式洗衣机洗。

  所以我在家里生活总是屏着气息。打扫、洗碗、洗澡、读书、着装,都极力避免发出声音。

  但祖母依旧不满意。

  祖母的不满虽然很多元,但都用同一句话作结。

  「你想杀了我吗?」

  祖母每次都挂在嘴边的这句话,我也不必在乎。

  因为被攻击的是我驱动的机器人,并非我本身。

  所以我可以马上抱歉地说「对不起」。

  起初我会将祖母说的话照单全收,但有时我发现自己竟把祖母当成能沟通的对象,就会悲从中来。

  只要把对方当成神明就好了,哪怕她再任性,只要当成难以理解的存在就能放弃抵抗。因为我同样把她视为人类,期待能透过沟通解决,才会悲从中来。

  我操作机器人照顾神明。这种非现实到极点的设定,就像三流喜剧一样。

  但偶尔还是有想哭的时候。

  不管是哪种喜剧,只要没划下句点,就只有苦痛可言。

  这场喜剧也不能靠我的意志力终结。

  祖母腰痛的毛病已经持续一年以上了,在那之后她卧床不起,独居的祖母就这么住进我家。

  家里没有妈妈,我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

  当初是我跟爸爸分担照顾祖母的工作,基本上是我放学后负责准备晚餐,洗澡这些粗活就由爸爸处理。

  要我帮忙照顾这件事似乎让爸爸相当愧疚,但毕竟家里只有两个人,所以无可奈何。亲戚虽然会给一堆意见,但没人出钱也没人出力。

  爸爸如果休假就会说那天由他照顾祖母,让我转换心情。所以星期天我就能跟朋友去唱歌、买东西、看电影,偶尔也会认真读书。

  祖母一开始会过意不去,但渐渐就开始烦躁起来。我想是因为不如意的事情太多,让她累积了不少压力吧。爸爸总会耐着性子劝慰、安抚这样的祖母,为她加油打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左右,爸爸忽然得单独到外地工作,而且似乎难以推辞。

  因为无法留在家里照顾祖母,爸爸转而委托到府看护服务,祖母却坚决不肯。她不喜欢让陌生人进家里,也不想让别人碰自己的身体。

  我们一开始还是硬把看护人员找来,祖母却用「饭有够难吃,差点要没命了」或「他们偷了我的东西」等借口刁难,最后我们只得打消到府看护的念头。

  我也想过叫爸爸换工作,但实在不符合现实。

  总之祖母极端厌恶被他人照顾,连住进安养机构都不愿意,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家里的经济条件没那么好,也不是能挑选工作的时代。

  比以往更憔悴的爸爸低头对我说「麻烦你照顾奶奶」,我也不是骄纵到会开口拒绝的人。

  我跟成天只会吵嚷嫌弃的祖母不一样,能想像爸爸的辛劳,也能理解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对我低头。不能理解其实比较幸福吧──我深切地心想。

  爸爸的口头禅是「没办法」。

  不管被别人或亲戚硬塞多麻烦的事情,他都会用一句「没办法」全盘接收。被妈妈抛弃也是这个原因,他却也用「没办法」这三个字一举带过。

  妈妈曾说,用「好好先生」这种说法虽然好听,到头来只是不够精明而已。

  我虽然赞同妈妈的意见,却无法否定爸爸的生活方式,毕竟世上还是有些无可奈何的事只能用「没办法」来解决。

  祖母就是这样。

  如果爸爸生病倒下或失业,家里就会没收入,我可能连学校都没办法去了,这样我们所有人只能惨死街头。

  所以我接受了必须一人照顾祖母的现实,不是积极,而是消极。借用爸爸的口头禅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早上把祖母的要求完成到最后一刻后,我才会去上学,放学后会立刻回家。

  因为要帮祖母洗澡,感觉我的手脚都长出了不寻常的肌肉。

  但还过得去。

  我很好,很健康,没什么问题。

  爸爸每隔几天就会打一次电话,我总是这样回答。一半是逞强,一半也是真的。

  我却很担心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爸爸原本只预计去外地工作半年,却延长成一年了,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延长至两、三年。这件事最近让我担心得不得了。

  跟家里比起来,学校快乐多了。

  光是待在教室,就能忘记家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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