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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接连联想到怀旧、屋脊之类的,才选了三角形吗?”
松田摇头:“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理由是之后推测出来的。没准我在无意识间这样联想了。”
我点头道:“所谓的朋友,会不会也是这么判断的呢?”
“是说先由直觉作决定,然后才找理由吗?”
“嗯。我觉得朋友是根据印象来分类的。在类似无意识的情况下对大家作出判断,意识再遵从那个判断,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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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比影视画面,在视觉上迅速而直观。看黄昏的画面时,我们瞬间就能理解那是黄昏了。天空的红晕、泛紫的云彩、树木在光线的对照下抹上的浓厚黑色、拉长的影子之类,我们能直接根据这些,认同整体是一幅黄昏景象。
文本的话,就不能这样。光是阅读文字就或多或少需要些时间,由文字在脑中浮现画面也有点曲折。如果黄昏持续描写了四行,那在读这四行字期间,我们那局部的黄昏印象就只能慢慢地膨胀展现出来。缓慢而遥远。
不过,如果从别的视角看,文本也可能是非常迅速、与我们内心极其接近的媒介。
“蓝天,单凭这两个字,就能描绘出我们心中的蓝天,能瞬间在我内心描绘出头顶那炫目到刺眼的青蓝、随着高度下降而渐变的水蓝、那实实在在到仿佛触手可及的圆滚滚的云朵、近在咫尺且生机盎然的大树,以及我心目中的蓝天。”
影视画面有可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吗?
只要有相似之处应该就有可能吧,我想。用画面向观众传达美丽的蓝天当然是可能的。不过那不是存在于我心中的景色,而是来自外部的景色。而我内心中的景色和接收到的景色在本质意义上果然还是不一样。
再举个比较好理解的例子吧。
小学时期的上学路。这对于不特定多数的人来说,各自想象的景色能用画面表达出来吗?恐怕是不可能的吧。影视画面太过具体。那或许会是某人的上学路,不过,不是我的上学路。
相比之下,文本是抽象的,因此对于谁来说都能描绘出他们自己的上学路,只要那么写就行了。
小说在视觉上缓慢而遥远。
不过,若是挖掘存在于对方内心的印象,小说就是疾速而径直的。
文本能尖锐地刺激无意识中所抱持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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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无意识有以什么为根据来判断朋友吗?”松田问道。
“过往的经验吧,”我回答。这话题很抽象,而且当时我不知为何还很困,我竭力设法寻找话语,“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朋友’这个词汇,可能是从电视剧里知道的,也可能是从绘本里知道的。词汇这东西,其实也能从经验中习得——莫名就有了能称之为朋友的对象,双亲或是幼儿园老师等人也会把那对象当作我的朋友来看待。这期间,作为词汇的‘朋友’和实际体验到的‘朋友’就关联了起来,我们心目中的‘朋友’定义也逐渐明晰,而且大多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明晰起来。”
“也就是说,基于过往的经验,朋友的意义也会不同,这样吗?”
“大概是这样的吧。猫要是不互相帮对方抓虱子,可能就不会想着要称对方为朋友。”
松田紧锁着眉头,说了句“喵有”,可能是在想象把猫当作友人的情况吧。然后,她保持着紧锁的眉头说道:“不管怎么样,就算我把你视作朋友,你也把我视作朋友,这之间的意义可能也完全不同,是这样一回事。”
是这样一回事,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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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击键盘。
——而那,并非为了赎罪,而是为了再次从心底感受那亲密的友情。在头脑中想东想西之前,回忆起本能所理解的平和。
然后我把“本能”改成了“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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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寻找无意识呐?”霍尔顿说,“而且,找的还不是你的无意识,是松田的无意识。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那里应该会有真正的她。而她,应该是遵从真正的她自己而写下的这篇文本内容。”
当然——我答道。
那就是所谓的文章、所谓的文本。
首先是由无意识诞生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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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写文章那会儿,是初中的时候。
当时用自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的。
当时写的什么,已经不太记得了。我想应该是从一页的短文开始,一点点扩写起来的。写到短篇小说那样的长度花了我一年。而那文章并非小说。打从一开始并没有“写个故事吧”这样的意识,对于给故事写结局也不感兴趣。因此,从哪里结束故事都行。我没有以作家为目标。也不喜欢写出来的文章让其他人读,只是梦想着写作,感觉,通过写作,自己才开始和自己面对面。
为了自己的私人文章里,不需要意识。
把成为话语之前的话语书写出来,是我的理想。
和音乐的即兴性质还不一样。我心中埋藏着无数尚未形成话语的话语。不论是谁都会有所埋藏的。可以肯定,把那些挖掘出来,就是写作。用光照着它,确认它的颜色、形体以及手感。有点像掘金矿?那意象有些不同,是像爱着石头的个性。单独的文本并没有价值之类的概念,只是有我在那里面而已,只是散落着我的碎片,形形色色、几乎一文不值。
当时的我,一定是在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