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伴着在夕阳映照下闪烁的眼泪,她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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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电脑的开关。
启动Word后,我把文档格式设置成和松田那份文档一样。
古峰很快就站在了我身后。她手持小刀,指着我的脖颈,随时准备用那刀刃刺入我的皮肉里——而这,不过是想象罢了。但我还是被这想象所搭救了。我为了淌出血而坐在电脑前。
她就像真把尖刃刺过来那般冰冷地开口:“为什么,不打开智子的文档?”
“没必要。”
“什么意思?”
“那篇文章我全记得。”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之前,我问道:“内容,就交给我了是吧?”
“没错。”
睁开眼,我盯着完全空白的新建文档。
我敲起键盘。
——她站在麦田的边缘。
“不对。”古峰打断我,“写智子那篇文档的后续,‘而那,’后面的话。”
我继续打字。
她站在麦田的边缘。
眼前就是悬崖,一旦掉落下去就绝对没法得救。那样的坠落会摔碎灵魂、价值观和心中那霍尔顿性质的东西。
照这样下去,她会从那悬崖坠落吧。像巨人挥舞锤子那样,大地——而那是现实——会给她重击,让她殒命吧。
然而,她只能坠落。所谓的好友之死,就是这种性质的东西。暴力地落下是很强大的力量。
毕竟就是这样的吧?好友之死这种事、自己所爱之人的死亡这种事,是个死胡同,是场无法跨越的灾害。当我强迫自己跨越过去时,或者说当我转移视线时,我们必定有所缺损。只要是真正爱着她的人,就必定如此。在她的墓碑前,我们只能供奉上自己的一部分前进。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反复想,我们都没法纯粹地接受。
想象着她的天真无邪,想象着这世上霍尔顿所爱的事物,想象着所爱之人的死亡该如何接受,答案都是一样的。无论是接受还是别开视线,到那时候就会失去那份天真,这是定然的事情。
我思考起霍尔顿的事。无论是他从麦田坠落、还是他无可奈何地踏入装模作样的世界,这些最直接的原因,可能就是他那深爱的弟弟艾里的死亡也说不定吧?
毕竟就是这样的吧?要以怎样的方式接受艾里的死亡,霍尔顿才能说是不装模作样?要以怎样的面貌去上学、怎样和女生说话、怎样吃饭才能说是不装模作样?
这并非小说中的描写,连推测也不是,只是想象。不过对于我来说是现实可感的故事。艾里死后,从开始感到饥饿起,霍尔顿就致命地有所缺损了。
站在麦田边缘的她,画着美丽的妆容,那是用某种死亡所化妆起来的,是为了装饰她自己遗体的东西。不,也可能并非如此。也许这才是坠落,也许就是她的死亡本身。呐,你在好友死亡之后,是以怎样的思绪整理镜中的面容?
她在寻求着自己的坠落,因为除此之外并不想去其他地方,因为所爱之人的死强制使然。然后环顾四周,与同样站在麦田边缘的我对视,她立即明白了,我也正试图坠落。
她和我强牵起手。为了以完全相同的感情、互相都不逃避那完全相同的坠落而牵紧手。如同共犯一般、自我伤害般地、我们同时向麦田悬崖的对面踏出步伐,而那,
“别这样了。”古峰说,“别,别写得你很懂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这并非什么喜剧或悲剧,只是偶然地,眼前的文本停在了“而那,”。我操作鼠标,没保存就关了文档。
“松田那份原稿的后续,我还没写。”我说道,“不过,暑假结束之前,一定会写。”
不得不写了。我总算这么想着。
这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让我流血、坠落、摔得粉碎,为了让我彻底厌恶、放弃以及接受自己,必须用我的手去玷污她的死亡和文本。
并且,那,
那,而那,而那。
而那要是不怕错译也要说的话,那就是仅有一点点是为了古峰。
她也还为了流血而不得不写下去。
2
明明刚刚才目送古峰离开,现在就已经想不起来她是带着怎样的表情走出我房间的了。
我坐在电脑桌前, 电脑进入了睡眠模式。漆黑的屏幕映照着我皱眉的脸。太阳似乎已经落山了,但天还没完全黑,我就没开房间里的灯。
时隔许久,我总算又开始写文章了。
可以写出来的,我想。
虽然数据已经被清掉了,虽然不是“而那,”的后续,但我还是开始了写作,是关于麦田的文章。
舒一口气后,我理解了。
就像松田死后一周的那周四下午四点突然袭来的剧烈空腹感那样、像我从便利店买来便当配矿泉水一起送进胃里那时的烦躁心情一样,就像我为自己在松田死后还有空腹感袭击肚子而烦躁一样,我对古峰也是如此烦躁。
——而那,并非救赎。
这种事情不可能成为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