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藤师傅有吸烟的习惯。谈论这些话题时,他就会打开疗养院的后门,走到那边的烟灰缸前,这时候他多数就是在吐香烟烟雾。而我则经常在那旁边的自动售货机处买可乐。
“其他动物也是这样。所谓的声音,与其说是情报,更不如说是为了传达情感的东西。所以就算想知道的东西都可以独自查出来,世界上的话语也不会消失。问‘你开心吗?’的时候,有人回应说‘我很开心。’这样就可以了。你祖父问起明天的天气,然后你告诉他明天天气情况,这样就可以了。就算没能传达原话的意思,也能传达些重要的事情。不管重复几次,每次也都会传达。就挺美好哇。”
他说的话听上去很符合道德观,但听上去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混淆人的声音和动物的叫声这一点就有些简单粗暴。或许就是因为想传达单凭吱吱唧唧的啼鸣无法传达的事情,人类才学会了使用话语。
不过,自那之后,我总觉得自己听祖父说话的方式有了些变化。当他就天气提问的时候,我想到,或许他需要的其实并非天气情报。于是如须藤师傅所说,我每次都作出同样的回答。耐着性子、不焦不躁地、投入不变的情感反复回应,祖父这才看上去放心了一些。
我注意到,祖父有可能只是有些不安,而这想想也是自然的事。不知不觉间被带到了不认识的屋子里,过起陌生的生活,但他所珍视的人们却没有现身,无论是幼儿园时期的我,亦或是仍为他宝贝女儿的母亲,都已经找不到了,眼前只有不知姓甚名谁的高二学生。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没有陷入混乱,倒是平静地询问明天的天气,这话语或许反而该说是很理性的。
我之所以认真考虑要当整体师,契机自然就是须藤师傅。须藤师傅是这么向我说明他自己的工作的:
“如果把医院比作警察,那我的工作就像是侦探。这倒不是想主张哪个更优秀,从必要性来说当然还是警察,不过也有警察办不到的事情。警察在庞杂的规则下办事,侦探则是在微小的规则下行动。而人们偶尔也有寻求那些小规则的时候。”
须藤师傅的诊所确实和侦探挺像的。只要稍微望过对方的身躯就能看出来“您是左利手吧?”“您经常坐着工作吧?”看某种腰痛就能道出“应该是脖子的原因吧?”而看另一种腰疼则会说“是臀部到大腿之间的肌肉减少了吧?”视情况,还可能会说“是哪处内脏有问题,建议您去看一下内科医生吧 ”。患者的评价总体颇高,大概基本上都说中了吧。
不过须藤师傅拿自己的工作和侦探作比喻,我想,这或许指的是和患者的距离感而非诊所的类型。打击犯罪是警察的工作,而实现委托人所愿的则是侦探。虽然医院和患者的关系也一定是各式各样,不过归根到底都有以效率为先的一面。在保险制度的机制内,医院不会像杨柳整体院那样每次咨询都要由师傅花上整整一个小时。极端点说,医院是治疗疾病的地方。相对的,杨柳整体院则是买下须藤师傅的一小时,其中,一边聊着“我最近感觉身体状态还挺好的哦”来到我们诊所来的人也有。即便如此,须藤师傅也会完全投入一小时照料对方的身体。
我之所以被整体师的工作所吸引,我觉得原因在于它的某种自由感。在个体经营的整体院里,能够自行构筑与患者的关系。在诊所这一类地方,有很多余地可以拓展开来用以安置自己的想法,也有很多余地可以理解对方的想法。我想这一定就是须藤师傅说的“小规则”吧。
比如说——虽然这就是须藤师傅自己说的——在杨柳整体院,“对话过程”被视作诊疗内容的重要一环。诊疗时,手虽然没有闲暇,但对话基本上能同时进行。好像原本是为了倾听对方的生活习惯而开始这么做的,不过现在,他好像连不管怎么看都和诊疗无关的杂谈也很重视的样子。
“毕竟也有只是想和某人说说话的情况吧。”师傅如此说道,“这倒不是人生交流、咨询之类趾高气昂的东西,要说解答烦恼什么的也有些多余,是更舒缓的感觉。只要有些牢骚,就会想向谁抱怨;在高尔夫球中得了不错的分数而想得到赞美。如果能在工作时顺便做着类似言语的废品回收工作,那不是很好吗?”
实际上,在杨柳整体院里,可以听到些私密到令人惊讶的事情。须藤师傅了解他同辈患者的孩子,大致知道他们在哪里以及过着怎样的生活。工薪阶级职员的工作内容、他们与恋人之间小摩擦、新车购买计划或者房贷剩余年数之类的也都知道。对于其中有些人来说,每一周和他们交流最多的人就是须藤师傅了。杂谈应该并非整体师的工作,但我觉得除了整体师之外的职业或许也挺难胜任这工作的。它基本上以一对一的形式,让人放松。对于患者来说,毕竟这“聊天”并非目的,也就没必要太认真对待。这就给一小时的杂谈提供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另外还能做类似工作的职业,大概也就是理发师或出租车司机之类的了。不过理发店里一般还有其他人会听到,而出租车很难多次碰到同一个对象。
我虽然是以整体师为目标,但更准确来说,我的目标是做着像须藤师傅那样的工作。我倒也是想掌握些与整体工作相关的技能,但其实更主要是被诸如“言语的废品回收”这样的事情所吸引的。虽然不太说得上是有梦想的工作,不过我觉得这是扎根于日常生活的的温柔工作,一定是可以感到骄傲的事。
※
杨柳整体院并没有明确规定的诊疗时间。 每天开放到何时取决于当日预约情况。今天比较早,二十点左右就结束诊疗了。
最后一个患者离开后,我试着给须藤师傅做了个按摩。实际上,“整体”和按摩是完全不同的技术。现今,整体尚不存在相关的国家资格,而按摩作为医疗行为,需要取得国家专业资格。主要做身躯矫正的为“整体”,缓解酸痛的则是按摩。二者自然是紧密联系的,通过酸痛的肌肉部位了解身体的问题,并通过改善身体的问题而消除酸痛的原因。整体首要的就是指尖的敏感呢——须藤师傅如是说过。通过接触身体而得知的信息因人而异,这就需要侦探般的洞察力。当然,这需要一定的知识来活用这些信息,而通过学习和经验能对此有所掌握。
须藤师傅伏卧在诊疗用的床上,然后我触摸起他的身体。须藤师傅左大腿边缘的肌肉有点紧绷着,他平时大多把身体重心压在这一边的脚上,恐怕就是紧绷的原因了。下半身的平衡一旦遭到破坏,就有可能导致肩酸背痛。
须藤师傅开口:“这周日有工作是吧?”
“嗯。上午十点,在橄榄之家。”
橄榄之家是个离这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