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cher in the Rye》解读为“无奈地陷入坠落中的某个霍尔顿在寻求解救的话语”,就把作品局限住了,变成仅仅是青春期少年的故事,变成为了世上那些一边嘲讽一边真心感叹着“救救我吧”的孩童们而写的故事。就算如此,这部小说仍是孩童们的慰借,或者说是更年长的我们追忆往昔的纪念,它也将继续被视作一部美好的作品吧。但就我的友人说起来,他则是视这部小说为具有更加广博信息的故事来阅读的。他一定是打从心底里纯粹地完全根据文本接受霍尔顿的话语吧,也就是认为“想成为守护弱小善良事物的捕手这一心愿”才是主旨,而那与霍尔顿自身的纯真相分离,就算他成长为大人、多多少少学会一些装模作样,他心愿的本质也不会变。若果真如此,那就与年龄立场都没有关系、是向各色读者的宣言。我们读完这本小说后所要思考的不是过去的记忆,而是眼前的现实、“我会同等地喜爱他所喜爱的东西吗?”“但就算如此,怎么才能守护它们呢?”诸如此类宏大的问题。青春期的回忆或是纠葛不过是一种补充罢了。
重点在于,霍尔顿想守望的东西到底在他的“内部(=自己)”,还是“外部(=社会)”。这个差别才是我们起初察觉到的龃龉。所以友人才那么焦躁。确实,对于像他这样读这本小说的人来说,“很好地写出了青春期少年的矛盾”的评价后面,以类似“我也还怀念着高中时那样的感受呢”这样的话来评价,表现得看似理解的样子,实际上就是完全离题了。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你的价值观比霍尔顿的更正确、更优秀了呢——我这么想着。如果在擅自的臆想中——比如基于诸如年龄、立场以及其他本来无需证明的各种社会性理由——将霍尔顿的话语视作年轻、青涩幼稚、青春期特有的情感,那就恰恰是作品中的“装模作样”了。
我被动地意识到这点之后,决定写下这篇文章。我再次重读《在麦田里守望》和《麦田捕手》,视情况反思,并且有必要真心地面对他。不知能否懂我的意思?
对于心心念念想成为霍尔顿友人的我来说,被“你这人面对霍尔顿的方式很装模作样。”这样有说服力的话语所指摘,就如同不经意间滑落悬崖、在空中总算才惊觉的震撼事件。
说了这么久的写作动机,我觉得应该已经达到了自己大半的目的。也就是说,我自己陷入愚蠢的想法、恍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霍尔顿的友人,这件事的始末已经一路写完了。
接下来是我尽量以纯粹的感受再次重读《在麦田里守望》和《麦田捕手》之后写的读后感。
我再次思考,自己霍尔顿性质的部分似乎在某处沉睡,但肯定并非已经逝去。而且,关于霍尔顿性质的部分当然也还没有得出明确答案。我会同等地喜爱他所喜爱的东西吗?
当然,我现在也喜爱着。但就算如此,怎么才能守护它们呢?
挺难的,无法简单得出答案。一直去把世界上写着“fuck you”的涂鸦擦掉就好了吗?即使知道就算花上百万年,也无法消除半成?
总之我呢,想与霍尔顿再会。想把那被忙碌所束缚——如被学习或社交圈或对未来的不安或是处处麻烦的恋爱所束缚、那不知何时被关到没有门窗的密室之中的霍尔顿解放出来,想和他久违地交流,想以现在而并非以过去的我与他面对面。
而那,
※
松田智子的话语突兀地迎来终结。
我低头轻轻咳了一下,自己是忘记呼吸了吗?痛苦地吸气、呼气了好几次之后,我给打印机通电,把她的文本打印了出来。打印机好像挺老旧了,启动花了很长时间。它震动着发出声音,在它总算吐出几张原稿前,我一直像看受伤的动物一样对着它发呆。
她没能写完原稿。“而那,”之后,是没能很好地用语言表达出来吗?还是在推敲最合适的措辞吗?又或者是在打字到这里的时候,有谁——而那恐怕就是犯人——在这间活动室里现身了吗?
无论如何,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被永远地剥夺了。被殴打或是头被撞到哪里并失血,然后被勒紧脖子,死了。
我保存后关闭文档,断开电脑和打印机的电源。拿起她的原稿,我找了找类似信封的东西,但没能找到,就直接抱着稿子出活动室了。回想起追悼文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她的文件删掉,但虽说如此,我还是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回到住处后我把她的原稿放在书桌上,然后倒在了床上。脸一直闷在枕头上,思考着她那文本的后续,不过最终睡着了。
4
织原亮介因涉嫌杀害松田智子被捕,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正式称他为犯人之前,当然还需要审判,不过证据已经收集充分,他自己也承认了犯罪事实,因此应该没错了。
这些我是从和小泉的通话中得知的。
织原好像真的有社团活动室的备用钥匙。那天晚上,他知道松田要留在活动室里,就在深夜的时候找她,在那发生了“某些问题”,织原无意间把她撞倒了,松田后脑勺猛地撞在墙上,失去了意识。
担心事情暴露的织原冲动地把她勒死后,出活动室上了锁。他倒好像不是打算制造密室,只是害怕尸体被发现,才在逃离活动室时匆忙上了锁。
行凶时他用的是社团为了捆书而常备的尼龙捆扎绳,把绳子绑成团之后他就扔到了学校附近的河里,顺带扔了备用钥匙,不过有学生目击到了他这么做。调用附近便利店安装的摄像头可以确认,织原的身影如之前所说的出现在里面。
警察要求带走他时,他就已经放弃了的样子,毫不抵抗地进入讯问室,自己供出了罪行,而那些供词与警察的调查没有出入。
全部都结束了,我如此低喃了一下。
真的吗?
怎么可能。
人的死亡,到底什么时候才应该说是结束了呢?我再次叹了口气,为她最终那文本的后续而烦恼地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