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但她说过想不起曲名了,我也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就是大概两周前的事情,虽然现在头脑中还盘旋着她的曲子,但果然还是记不起曲名。
在路上的便利店买了生菜火腿三明治和一罐咖啡,我边走边吃。明明很饿,却吃一口就失去了胃口,但我还是勉强用咖啡将第二块三明治带入胃中。到达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了。进入那建在山丘上的校园前,得先走上一段不算长的陡坡。大多数教学楼漆黑而静谧,但社团的活动教室楼还有光亮从几扇窗子里透出来。我把便利店的袋子扔进楼道入口处的垃圾桶,然后走上能听到脚步声的薄铁板制外楼梯。文学社活动室就在三楼。
就算站在门前,也没有她死过的痕迹。连黑黄相间的警戒线都没围,也没挂着“禁止进入”的警示牌。我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插入锁孔,指尖轻微感觉到一丝阻力,不过稍微用力,锁就发出细微的声音,开了。
我推开门走进房间,打开门口的日光灯开关,灯快速闪了两下后亮了起来。这是我已经看惯了的活动室,八叠大的活动室中间,两张长桌相对着拼合在一起,外围一圈摆放着钢管椅。左手边的墙那侧是书架,松田倒下的地方就在那前面。现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就算俯身搜寻也找不到一丝血迹。不只是地板,整个活动室都比记忆中的更整洁。警察应该不会清扫,可能是他们走后,哪个社员打扫的吧。我关上门,从内部上锁。
小泉为什么给我留了钥匙呢?她预想过我会像这样踏入活动室吗?她说想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找出犯人。现在想想,其实还挺出人意料的。不知道因为她个子矮小还是因为大眼睛宽额头,从外表看上去,她总给人像是小孩子的印象。不过一旦和她交谈,会觉得她在某些方面很冷静客观,又不如说是她好像拒绝作为一个仅仅憧憬业余侦探的大学生。
但不管怎样,我并非为了调查杀人事件而来到这间活动室。正对面的墙边另外还设有一张长桌,那上面简单地摆放着电脑和打印机。松田说过要在社团活动室写原稿。她自己没有台式电脑,因此,在发生事件的那个晚上,她用的应该就是这台电脑。我坐上钢管椅,打开电脑电源,硬盘发着“嘎吱嘎吱”的划刻声启动了。
电脑看来是处于睡眠模式,系统提示输入密码,我输入了只要是社员都知道的字符串。松田在启动电脑时,应该也是这么做的的吧。以同样的顺序、敲击着同样的按键。
按下回车键后,画面切换了,出现了Word文档页面。横向的文本中,一眼就能看到有“霍尔顿”等文字。霍尔顿·考尔菲德,世界知名的十六岁少年。毫无疑问,这是松田那天晚上写的文本。
——无论如何,我也得要写关于那本书的文章。
她这样说过。
我闭上眼,缓吸一口气,就这样继续深呼吸了几次,回想起松田不悦的表情,然后睁开眼,将滚动条拉到最上面。是一篇挺长的文本,用四百字稿纸换算来看的话,大概会有近二十页吧。第一行写着标题,《为了与挚爱友人的对话》。
我开始阅读,她那最终的文本。
※
《为了与挚爱友人的对话》
我决定创作关于《在麦田里守望》、或者说关于《麦田捕手》的文章那会儿,是在降着小雨的六月末。那时我在咖啡店和友人面对面相坐,边喝着咖啡边聊小说。起初很平和,没什么焦点,是互相点头交谈各自感想的无意义时间,但后来气氛逐渐紧张,最终演变成像是一对情侣争吵着要分开的样子。尽管于我们而言——至少是于我而言——那才是兴奋愉快的时光。但总之,当时话题激烈的争论点在于《在麦田里守望》、或者说《麦田捕手》。尽管并非需要特地如此说明,不过二者都是J・D・塞林格的知名小说《The Catcher in the Rye》的日文译本,这部小说以向不明身份的“你”诉说的形式,叙述了十六岁少年霍尔顿·考尔菲德从高中退学之后几天的事情。两个译本分别是野崎孝1964年出版的《在麦田里守望》、村上春树2003年出版的《麦田捕手》。由于翻译的是同一本小说,它们在剧情上大致没有区别,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文风各有其鲜明特点。
我和友人都是在初中的时候读的这本小说。在那之后我们每隔几年重读一次,那是本承载了诸多思绪的书。表面上,我们爱着同一个霍尔顿·考尔菲德,梦想着他就是我们咫尺之遥的可爱友人。然而在另外某一方面,我们视为标准的霍尔顿·考尔菲德形象似乎多少有些龃龉。那也许是受最先阅读过的译本影响而产生的的龃龉吧,我一开始的推测是这样的。他最先读的是野崎孝翻译的《在麦田里守望》,而我先读的是村上春树译的《麦田捕手》,我们对于各自的译本都带有强烈的情感。对他来说,《捕手》中霍尔顿的一句句话都太客气了,没有气势;而就我来看,《守望》中的霍尔顿太糙了,没有表现出他纤细的纠葛──当然自己也还没有完全读透。话说回来,我们并不讨厌对方的译本,只不过是在大体上认同各种译本的同时,谈论自己的喜好罢了。另一方面,也能感受到所谈论的不同,亦或者说是“不得要领”的不适。越是交流,那种龃龉也越是增加,我们──特别是友人──互相变得焦躁起来。只要同样有这样的感受,我们就会不顾咖啡是否冷掉,都要持续谈论下去。不过说不上是很有建设性的谈论,就像身处迷路的森林中,在同一处地方打转。
这次所幸的是,我们能够适当正确地明白互相之间的误解,而这契机就是关于书名的交流。我虽然将《捕手》视为标准,但唯独书名,我觉得《在麦田里守望》(ライ麦畑でつかまえて)才是更加深入作品本质的优秀翻译。另一方面,我的友人则认为《在麦田里守望》书名翻译有误,而《麦田捕手》(キャッチャー・イン・ザ・ライ)在这一点上才实事求是。如果要把原书名《The Catcher in the Rye》照样翻译过来就是《麦田里的捕手》,与《守望》是有些不同。我们知道我们互相站在了对立面,但我和他都觉得这当然不是简单的错译,读一下就能明白,这书名在文中也有重要意义,很难认为是译者考虑欠妥,毕竟野崎孝的译本里大体上也是在很清晰地表达“在麦田里守望的工作,我真正喜欢干的就是这个”。
那么为什么野崎孝译为《在麦田里守望》呢?——关于这个疑问,我有自己的推测。接下来就按顺序来说明。只要读了霍尔顿对他敬爱的妹妹菲芘提问的“将来喜欢当个什么”所作出的回答,就应该能明白这发人深思的书名所蕴含的意义。这回答相当于是整部小说的高潮,尽管自己其实有点抵触就这样摘取出来说“请看吧”,但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