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下播放按钮,将节拍注入虚空,将歌声解放。但,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数千个男男女女都是我的共犯。是他们支撑着我的罪过与私欲,抬着我来到了这个奇迹般的夜晚。
总觉得,我有义务说明今天这个日子究竟有怎样的特别之处。
“……今天,非常感谢大家能过来。”
尖声欢呼和低声窃笑均等地混在一起。我抬起视线,却因为光与影的反差太过强烈,分不清哪里是天花板。这时我第一次觉得,演出在体育馆真是太好了,能让我畅想星空。
“今天,是六月二十四日……据说是UFO的日子。”
看到困惑的波纹向外扩散,我继续说: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差不多是我父母出生的时代,据说UFO还有宇宙之类的东西特别流行。……说不定,真的有很多外星人来到了地球,只不过是悄悄地过来,没有被发现。但最近完全听不到这样的消息了。或许是他们不再航行,也可能声音没有被我们听到,于是放弃这里前往其他星球。如果再次呼喊,或许能再得到他们的回应。……今天要唱的第一首,就是这样的歌。”
嘈杂声化作涟漪。
我点击平板电脑的屏幕,然后离开桌子一步,从琴架上拿起Washburn挂在肩上。
厚重的噪音充满体育馆。
黎明的沙滩上,海潮滚滚而来。成千上万的海龟卵在岸边被泡沫洗刷。鸟群成排在岬角的岩石平台上等待曙光,不知名的野兽发出咆哮,咬碎夜晚最后的边角洒向海岸。
电钢琴圆润的和弦从云的裂缝中跌落。
嘴唇靠近话筒,窃语般歌唱。
向着如今仍飘荡在遥远宇宙的波浪之间、连由来都与我们不同的生命——
我们有这份能力,向广袤的世界送出自己的话语。
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向接下来咏唱的这首歌中,倾注所有的心念。
《Calling Occupants of Interplanetary Craft》
向着在群星间航行的船员们,传达自己的话语吧。
绚丽的弦乐声涌起,跳跃的镲片闪耀着光辉。乐曲高亢地转调,仿佛要将夜晚的天鹅绒幕布剥下。我捏紧拨片,一边确认琴弦的触感,一边缓缓地展开琶音。
旅行者一号从地球起飞四天后,卡朋特乐队平平淡淡地发布了第八张专辑,好像忽然想到的一样。那是卡伦·卡朋特拖着生病的瘦弱身体却仍勉强保持美丽的最后一年。
在B面的最后,不声不响地收录了这首翻唱曲。舒缓悠长的抒情曲如同黎明时的梦不断延续,仿佛原样描绘出横亘在旅行者和我们地球之间不断变远的绝望距离。
向着在群星间航行的船员们——一次又一次呼唤:
我们在这里,是各位的朋友。
人们其实明白。所有人都明白,那声音只会在大气层回响,在我们自身心中消耗,绝不可能传到群星大海的彼岸。这首歌无法治愈任何人的孤独。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只能爱着歌声。
孤独是让我们成形的轮廓,是运送我们的飞船。
我踩下踏板,切换吉他的声音。从妆点夜色的虫鸣,换成撕裂夜空的火箭喷焰,炽烈又锋锐。
华丽的合成铜管乐奏响开场号(Fanfare),宣告船只出航。经过录音加工的自己,以及现在活着并且仍不断变换的自己,两份歌声重叠。拼命弹响吉他solo,也没有人应和。无论贝斯、鼓,还是弦乐、管乐以及钢琴,乐团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遵照程序编排起舞,全部是我自身的影子。
今夜我来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情。
你们也是一样对吧?向着远处重重围绕的灯火圆环,我在歌声的掩护下询问。你们是来看着我毁坏,剥落,漂向黑暗虚无的远方。否则,就不会紧紧捏着可能变成废纸的门票,等待这个特别的六月二十四日。如今面对守望启程的数千对悲伤的火,我真心感到可爱。
群星间航行的船员们——
向着在燃烧殆尽又再次降生的生命之间划桨的生命们。
只有歌声能够传达。只有歌声能填满空虚。哪怕时间早晚要将一切冲刷。
我在这里。作为你们的朋友——
独自在这个夜里坠落。
叠句(refrain)回环往复。效果器编织出成百上千的幻音,与自电子的海洋中塑造而成的小号与长号萧索虚幻又辉煌的回响相呼应。Washburn烫得仿佛要在手中燃烧起来。这也是我自身的体温,不过是渗进琴弦的血与我满是谎言的指尖互相摩擦,带来架空的热量。
大概两名旅行者也一样,在冥王星轨道外很远处,磨削自身走向死亡,同时又不断向地球送出最后的歌声。是他们在远离我,还是我正要远离他们,冷酷无情的物理法则绝对无法将这两者区分。
向群星大海散去的船员们……
向话筒吐出最后的呼唤,我后退一步,仰望虚假的星空发出难以名状的声音,手上的拨片叩响琴弦。海面上成片的火光摇动。我看到观众们都站起身,朝舞台伸出双手。今夜你们一定也会从这里出发吧。向着各自的航路,永远不再与谁交汇。
叠句(refrain)到了尽头。
我拨响最后的和弦,用全身承受Washburn的琴体震颤着发出的呜咽,然后扔下拨片,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