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及待想看到凛子出场,同时又感到害怕。
“虽然我也打算支持小凛。”
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演奏的间歇,我忽然听到朱音小声说道。
“总觉得,她们两个谁输都不愿意看到呀。”
尽管没人应声,但透过皮肤便能感到,大家都是同样的心情。
但这里是战场,只有最后一个胜者能活下去,败者注定倒在地上。我们旁观者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看到最后。
到第五个人为止,没有谁的演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弹得好是好,大家都很少失误,但倾注下来的数千数万个音符全部从我意识表面滑落,像是被油弹开的水珠,没留下一丝痕迹。
前面几个人都远远比不上凛子以及华园老师,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
这不是偏袒自己人——我觉得不是。
听到台上叫到冴岛凛子的名字,我在椅子上僵住身体。
凛子从侧面走上舞台。黑色礼服上点缀着数道红线,柔顺而华美。如果说我们那次演出弹普罗科菲耶夫时,她穿的鲜红装束是燃烧的烈火,那么今天的服饰便是彻夜燃烧的炭火。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用缎带和花饰扎成辫子垂下。
鼓掌声比之前大了许多。
“那是冴岛?”
“是那个——”
“不是不弹钢琴了?”
周围传来窃语声。看来“砸场子”的坏名声至今仍在这个狭窄的世界流传。
在众人或奇异或期待或羡慕或嫉妒的注视下——
就座后,凛子一时间盯着键盘,张开双手举到胸口左右的高度,仿佛享受迎面而来的风。
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指已经落在键盘上。回过神时,我们已经被困在无止无休的钟声里。
La Campanella——每次听这首名为“钟”的曲子,我都会产生同样的想法。旋律的八度上不停鸣响的升D音,无论在谁的演奏中都显得柔和、可爱、透明而又虚幻,这与其说是钟,不如说是铃吧。
但这一天,我第一次听到了“钟声”。
凛子微微浑浊的演奏中隐藏着几近破裂的意志,悲壮地反复,这的确是钟声,是在高楼上目送送葬行列的排钟回响。
《钟》是如此哀伤的曲子吗?尸骸变成骨头,骨头碎成沙砾,又被悼念的人们在鞋底下踩碎,被风洗刷,最后雨水滋润大地,天空中只有钟声依旧不断回荡。从夜晚到清晨,再从夜晚到清晨,二重变奏曲讲述时间的变换。鸟儿的低语在树荫中若隐若现,黄昏的阳光被截断落下.每当夜色降临,钟都会再次提起那些被遗失的东西。
不到五分钟的曲子中,星星从凛子的指尖诞生,运转到力竭后湮灭。流星雨般的结尾(coda)宛如天空剥落,呼啸着响起极强(fortissimo)的急骤旋律,最后钟的余韵也被彻底蹂躏,释放到荒野,一切活着以及安静沉眠的人全部被浑浊的激流吞没。
高亢地敲响结尾的和弦,凛子颤抖着嘴唇仰头朝向天花板,仿佛让余韵传到全身血管的最末端,等看到最后一滴的波纹才站起身来。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凛子带着发烫的淡笑环视观众席,身影仿佛战场上浴血的少女,美得让我感到刀尖抚过脊柱般的战栗,忍不住想站起身来。
“……赢定了呀……”
风暴般的掌声中,微微传来朱音的轻声低喃。
虽然我想点头,却没能顺利活动脖子。
在这之后,还有谁能拿出怎样的演奏?恐怕无论怎样都只能留下灰烬吧。掌声也持续了很久很久,完全不像是比赛上的场面。
“赢了呀。绝对是凛子同学赢。”
诗月一边热烈鼓掌一边高声说。
这之后马上就是华园老师的演奏,而且,曲目相同。
无论如何都没戏。根本没法比的吧。我脑子里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要不直接回去,不听老师的演奏了。
沐浴大量掌声后,凛子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子再次环视观众席。她是在找我们吗?伽耶欠身挥动双手。感觉和她对上了视线。或者凛子在找的,也可能是八成已经来到现场看她比赛的父母。
凛子从容不迫的脚步似是要卷起血沫,待她从舞台侧面消失后,掌声仍持续了一段时间才平息。
告知下一首曲目的广播声中明显带着困惑。
“——华园美沙绪。曲目,弗朗茨·李斯特,《帕格尼尼超级技巧练习曲》第三号,《钟》。”
广播结束后,现场的嘈杂声仍没有彻底安静。
华园老师从侧面出现在舞台的瞬间,全场瞬间寂静得可怕,那恐怕是因为轮椅。
我仿佛感到耳朵一阵刺痛。
陷进轮椅里的老师身上,蓝色礼服仿佛夜晚的海洋。推着轮椅的母亲则穿着不显眼的深灰色西装衣裤。
一阵寒意涌来。
凛子点燃的火如今被完全扑灭,只剩下车轮转动,发出不祥的声响。
把轮椅推到钢琴旁,老师的母亲转向观众席。
华园老师起身的动作非常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