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我清楚地看到那副捉弄人的眼神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结果从手机上侧过脸。
“也没有说支持谁,就是中立。”
“诶——可是你告诉过她我弹了帕格尼尼变奏曲吧?这种情报差距不是耍赖吗?”
“有什么耍赖的,知道对方选的曲子也没什么意义吧?”
“那是你不了解钢琴比赛这个被反复血洗的惨烈世界,想法才会如此天真。在高层次的竞争里,从选曲阶段就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了。”
真的假的啊?怎么听都像是胡扯。
“所以为了保证公平,你去当间谍吧,打探凛子选什么曲子。”
这已经明显是开玩笑了。扯什么间谍。
“啊——嗯,我说老师弹了帕格尼尼变奏曲,结果她就说‘那我也选帕格尼尼好了’。”
“哦?同一首——应该不会,是不是《钟(La Campanella)》啊?”
“估计是。凛子对李斯特也很拿手。”
尼古洛·帕格尼尼是小提琴家,作品也都是为小提琴而写的独奏曲或是协奏曲。可是众多作曲家被卓越的技巧和流丽的旋律感动,以帕格尼尼的曲子为素材,派生出多如繁星的曲子。之前华园老师弹的那首勃拉姆斯的变奏曲也是其中之一。
而提到钢琴独奏的帕格尼尼,必然少不了弗朗茨·李斯特的《钟》。难度高加上演奏效果极好,很有看头,作为参赛的曲目无可挑剔。而且忧郁动听的旋律也被凛子所喜欢。
“呃,勃拉姆斯的话比较普通,对《钟》没有优势所以要换曲子,是说这种勾心斗角吗?”
“嗯——?不,倒不是。况且帕格尼尼变奏曲已经在第二次选拔时弹过了。按照规定,正式评选时必须弹不同的曲子,无论如何都要换。选什么好呢?你想听什么?就选你喜欢的。”
说好的勾心斗角呢!
“选曲很重要吧,选我喜欢的有什么用?”
“伊果·梅德韦杰夫的《a小调第一号前奏曲》怎么样?”
“可绝对别选!?评委要生气吧?”
“又不违反规则,完全是自由选曲。”
“不是,就算这样,弹那个也只有我会高兴啊?”
“哦?你会高兴呀?”
笑吟吟的脸猛地凑近摄像头。我说不出话来。被她套了话……
“哎,那首曲子实在是赢不了所以不会选。太短了,而且你不太习惯写钢琴曲吧?明明编曲还能再下点功夫的。还有,拉赫玛尼诺夫味实在太冲了。”
别再说那首曲子了——我正想这么说,开口后又盯着手机屏幕上老师的脸闭上了嘴。
“嗯?抱歉,生气了?我知道那是你努力写出的曲子,但果然——”
“不,不是说这个。”
我两手静静拿起手机,带到床上,在床单上蹲下。
“就觉得,原来老师你是认真打算赢的呀。”
“当然了,我不是说过。”
“……是这样……可是,果然我还是不太懂用音乐分胜负。如果输给凛子会怎么样?总不会不办音乐课堂了吧。”
“这个也想了一下。听说凛子来较量的时候。”
我从手机屏幕上离开视线,朝天花板注视。荧光灯管上,一对小飞蛾一动不动地趴在上面。
“会怎么样呢?我也不知道,只能等实际分出胜负。”
这什么意思啊,我就更不知道了。
视线回到液晶屏幕上,发现老师的身影在远处躺着。她似乎移动到后面的沙发躺下了。
“抱歉呀,现在很容易疲劳。”
声音听起来很远,估计是和话筒拉开了距离。光是视频聊天时间稍久一点就累了,真的能在钢琴比赛出场吗?就算预选赛坚持下来了,正式评选时的紧张感可完全不一样。
“我啊,真的很怕死。”
老师的呼气声戳在我肋骨内侧,带来疼痛。
“住院的时候,我一直很害怕。想到自己会消失,就怕得不行。就算看着你们演出的视频,一想到这些孩子们当中我也会变成不存在的人,简直害怕得要命。”
我擅自以为——这个人很坚强。
以为哪怕再微弱的光,她都能作为仅有的依靠,在一片漆黑中走下去。
“于是呢,就想留下点什么,哪怕是挠破的伤痕也好,哎,干了各种孩子气的事情,抱歉啦。”
真不希望她道歉。
不希望她从那么远的地方,说得好像一切都已经结束一样。
“这样子,果然还是觉得卑鄙,胆小……又丢人。一不小心就活着回来了。必须补偿才行。并不是对你喔。我也解释不太清楚,算是自尊的问题吧。”
这是何等悲哀的蛮族啊。
骄傲,又孤独得近乎疯狂,只能通过疼痛触碰世界。
老师朝摄像头伸手,仿佛要遮住我的视线,或者,是要确认上面血丝描画出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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