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伽耶面色紧张地与朱音四目相对,然后稍稍错开视线,朝我看过来。明明离那么远,我却感觉被她凑近了打量眼瞳。有没有好好点头回应,我自己也不太自信。
星期一才刚刚诞生的新歌,我们还从没合过一次。歌中仿佛还残留着铁屑和蜡烛的味道。贝斯轻快地弹起八分音符。我的手指描摹柔和的琶音。不知不觉中,电钢琴开始困倦地低语,合奏漫漶延展。诗月以边击(rimshot)加笔,刻画虚幻的轮廓。
伽耶将嘴唇靠近话筒,吸一口气,然后——
我真的要哭出来了。
回想起来,朱音的声音是我的理想,是期待中一直想要到达的地方。但伽耶的声音不同,是从可望不可及的数万里高空降落。我甚至无法憧憬,只能抬头仰望等待歌声降临,免得眼泪滴落。
为什么要写毕业的歌呢?明明只是回应期待,为什么能把散花时如此鲜明的景色原样烙在乐谱上呢?伽耶的歌声带着落日的颜色,比任何歌都要精彩。
副歌时我本该配上和声,可喉咙被发烫的东西堵住,别说唱歌,连呼吸都费尽了力气。明明只是在同一个舞台的两端,伽耶却显得非常遥远,我只能目送她继续奔向新的光芒。一副幻像在眼皮的内侧灼烧:天上飘下阵阵淡红色花瓣,深红色缎带被接连高高抛起,学生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知不觉中,我睁开闭着的眼睛。
空荡荡的场地显得比刚才更加宽敞寂寥。是因为伽耶澄澈到令人苦闷的歌声响彻全场吗,还是因为昏暗的蓝色照明摇曳着,配合慢节奏的曲调让人联想到海洋?或者——
是因为我的视野已经朦胧模糊?
等到第三次副歌,我总算能发出声音。快要烧尽的声音千疮百孔。朱音用跨越八度的相同旋律牵起我的手。
我心想,空荡荡的就好。
哪怕站在这里的是人形的空洞泡沫,那个形状也属于我自身。眼下,就爱上以我为轮廓的空洞吧。虽然现在没有任何其他力量,但唯独可以奏响乐音。
伽耶的歌声高高延伸,又由吉他独奏承接。
钢琴不甘落后地奔上云层的阶梯。
诗月悠然敲响叮叮镲,左手的鼓棒探向风铃。黑暗中有星光洒落。
我终于能喘上气来。一边用长音填满空间,一边入神地听着朱音和凛子的独奏仿佛舍不得歌声余韵般交融。随着合奏变得安静,我自身的空虚也向场地的空虚靠近,逐渐同化。
在最后缭绕不绝的余音中,伽耶转过头来。
彼此间没有任何明显的信号,只是在昏暗的蓝色灯光中交换视线。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看到了同一副景象,回响随之停下。回过神来,脚下是整片纯白的砂地,抬头便看到眼前的大海——演出就此结束。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麻痹感还残留在指尖和太阳穴。照明依然是水底般的蓝色。谁也提不起念头把乐器放到琴架上。
过了一会儿,暗处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棒极了!录像也没问题,各位辛苦了!”
摄影师用力挥着双手说。
——结束了吗。
就算结束,我也完全没有真实感。是因为没有观众吗?如果是以往,吵闹声会转眼间侵蚀歌声的余韵,为我们画出梦与现实的界线,而这次并非如此。诗月神情恍惚,两手依然握着鼓棒,无力地放在膝盖上。凛子两手撑在键盘琴架上,低头大口喘气。朱音把吉他转到背后一侧,朝天花板仰头,拿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
伽耶忐忑不安地依次看过我们每个人的脸。
“……怎么样呢?新歌……我自己是觉得演的很不错了……”
“嗯。棒极了。”朱音说着笑了,脸上带着愉快的疲惫感。
“整首歌终于成型了,就在演出期间,真不可思议。”凛子的手指沿键盘划过。
“这是伽耶同学的歌,是吧,而不是PNO。想要的就是这个吧。”诗月感慨地露出微笑。
我只能低头一言不发,没法顺利笑出来。
这股气氛——不太妙。白噪音柔和地将我裹住,发烫的皮肤逐渐冷却,只有收拾器材的忙碌声从远处传来,照明也只有不带感情的顶排灯光。
身处这种气氛,会不由得说出真实的想法。
“……真想让她听到。”
朱音喃喃道,调回话筒架的角度。
“……嗯。真的很想。”
诗月终于放下鼓棒,整齐地摆在军鼓上。
凛子轻轻点头,关掉KORG的电源。
只有伽耶一脸不解。
好想让她听到。
这话决不能说出口。
可一旦想法浮现心头,便无法抑制。
空荡荡的场地。
摄像机已经被撤走,脚步声很远,黑暗失去颜色,现实的空虚更清楚地摆在我们面前。
不在。
谁也不在。
那个人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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