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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月双手把鼓棒攥在一起,用力伸了个懒腰。
“按彩排的感觉来也提不起劲头。虽然常说练习时当成正式上场,正式上场就当成练习,但现在这样模棱两可的。”
这时,凛子朝舞台另一边的伽耶看去。
“说点什么让大家打起精神来。毕竟是给伽耶你办的毕业公演。”
“诶,我,我来吗?”
伽耶一阵慌乱,差点把琴颈碰到琴架。
“呃,那……我毕业了!谢谢大家!”
“啊哈哈哈哈哈这是啥呀!”
朱音大笑着朝鼓转头,诗月两手举起鼓棒。
四声倒计时响起。
刚才明明还那么松懈,可一旦钢琴挤压出厚重的八重和声开始高速奔跑,我们便转眼间被拖进迎面而来的强风当中。
每次呼吸,参差的三十二分节拍便向我全身的细胞传递热量,甚至带来疼痛。火花在眼球表面跃动。
要被抛下……
这预感让我肺腑都被冻结。踩镲间穿插着军鼓声。伽耶下潜八度,步伐仿佛剜进腹部般强烈。不行了。以我现在的温度,刚冲进合奏就要被弹开掉队。还不够。还要更热。在钢琴连复段之上,倾盆大雨带着雷光降下。朱音紧握住拨片,在六根琴弦上四处跳跃。用清音弹奏的分解和弦每重复一次便多一分扭曲。
就让我一点不剩地将其喝干吧。用血管接纳,把血替换成氧,从内侧燃烧。因为我已经不剩其他能烧的东西。还差一点,就快追上四个人跑在前面的背影了。只有那一瞬间的机会可以飞跃过去。我屏住呼吸,握紧Washburn的琴颈。
近了——就在眼前——
吊镲的声响炸裂开来。一瞬间,我分不清天和地的方向。钢琴粗涩的回响抓挠脸颊和脖颈,右手的拨片上传来琴弦的手感,仿佛暴风雨中挣扎的绳索。
乘兴,这说法到底是谁最先开始用的呢?
恐怕没有什么其他语言能更恰当地表达音乐体验。
通过共用名为节奏的虚幻心跳,叠加自己的乐音,这时我们对其他什么人来说的确会变成乘客、变成车轮、变成车辙。
现在的我只能紧紧抓住乐队,顶着风被带走。光是乘在上面就已经竭尽全力,风会帮我剥下所有多余的想法。朱音朝我看过一眼,嘴角露出微笑,准确地随着我扫弦的节奏一步步前进,把脸靠近话筒架。
听到歌声,我几乎要被撕裂。
我自身已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膜,唯有靠吸进的热气才勉强维持形状。哪怕是一丁点破裂,里面的东西便要完全泄露,只剩干瘪的片片。我尽力支撑,站稳脚跟,集中全部精神扫弦,维持放克风格的节拍。
要不就这样任凭自己破灭吧——我没法彻底抑制这一念头。
因为实在是太畅快了。真想就此屈服,随波逐流,任其支配。
就算现在放弃对抗,被迎面吹来的风打在屋顶,身体也会擅自拨响和弦吧。因为我正乘在上面,被带着向前冲去。
伽耶的声音被解放到更高处。
光戳进我的眼睛。
是聚光灯。灯光从我脸上横扫而过,倾注在舞台正中央,、将歌声交织的两名少女身上。
我用带着阵阵刺痛的眼睛再次环视整个场地。
空荡荡的。正中央孤零零地立着摄像机,后面只有两名员工。调音(PA)室和饮料柜台处微微亮着蓝色灯光,通向电梯的斜坡尽头被黑暗笼罩。
像隧道一样。
奔跑着穿过隧道后,前方会有什么呢?是铁轨两侧的盛开樱花吗。它们会不会从尸骸吸起血液,给夜空染上美丽的色彩?如果是那样的景色,那无论多远我都想继续奔跑。诗月仿佛回应我的心思,毫不停歇地奏响下一首歌。胸口感到加速度的痛击。
我向来讨厌有什么目的的音乐。
比如为了让人放松于是只收录柔板(adagio)的专辑,让人失落时提起劲头的播放列表,为胎教准备的莫扎特,等等,我最讨厌那类东西了。
音乐就该是纯粹的音乐,不该被当成便利的工具。
但我错了。演奏音乐和接受音乐的都是人类,他们拥有活着的肉体,所以音乐不可能纯粹得不带任何目的。我们如论如何都会在音乐中迷醉,沉溺,被其涂抹,扯下内心的一部分作为寄托,希望被带去只靠自己没法到达的地方。为了更强、更高、更深,为了想笑或想哭的事情,以及想忘记和不想忘记的事情。
所以,现在将其接纳,然后忘记吧。
朱音唱着踏上旅程的歌,将最后一节深情地吐向话筒,转过身静静拨响开放和弦。
余响爬上手脚的指尖,甚至钻进一根根毛细血管,带来震颤。
在视野边缘,复印的曲目表在摇摆。之前只是用透明胶带贴在音箱上,这会儿快要掉了。
我再次环视整个场地。摄像机旁边的人影高高举手,竖起一根手指。朱音转身点头。还剩一首歌。
再演一首就结束了。
视线集中在舞台另一侧的伽耶身上。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穿这件水手服,深蓝色布料上的红色领结仿佛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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