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人。不想失去的人。曾经不想失去的人。联弹时让耳朵发痒的低语。午后的阳光照进散发咖啡香气的音乐准备室,给并排摆在桌上的两只马克杯打下长长的影子。手指和嘴唇描摹仍未过时的歌声。
我重要的人。
或许自己下意识点了点头。
伽耶垂下视线。
“光是重要的人不听,就做不出音乐了吗?学长差劲极了。”
我一动不动地朝伽耶的耳朵周围看去。她立起双膝,搭上胳膊遮住下半边脸,视线朝横躺在屋子角落的CD盒看去。是红辣椒(Red Hot Chili Peppers)的《I'm with You》,很久以前父亲给我的。封面上的苍蝇也寂寞地低着头。
伽耶抬起头,眼角红肿。定睛瞪着我的眼中湿润地闪着光,扎起的头发有几根散开,贴在脸颊上。
“乐痴没有了音乐,不就只是个傻子吗?”
伽耶两手撑住地面,用膝盖走到我身边把脸凑近。我猛地屏住呼吸想把脸拉远,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逃。
“那样才不是我的学长。我,我重要的学长——”
伽耶用手心按在我胸口,仿佛熔化的铁。
“本该更随便,更任性,更没人心……哪怕发生战争,世界毁灭,也会毫不在意地继续作曲,是这样的人才对。为什么要像普通人一样受伤,低落消沉?这样子,这样子——”
泪珠扑簌滚落,浸透了声音。
伽耶吸吸鼻子,用手背蹭了蹭眼皮,然后一把推开我的胸口,摇晃着起身。
她转过身去,背起贝斯琴盒。
“就算学长不在。”
伽耶仍背对着我,低喃声中还留有眼泪的余韵。
“就算学长再也不来乐队,哪怕是死了,我依然会继续。嘟囔着新歌怎么还没写好,继续把贝斯弹下去。”
伽耶离开后,带着灰尘的空气流进以她为轮廓的空洞,微微扰乱屋子里残留的寂静。
只不过是重要的人不在了。
我张开双手,数起自己的手指。这十根手指曾写下一首首曲子,放弃,再次书写,再次放弃,书写,演奏……接着,我数起自己曾经践踏的东西,曾经无视的东西。
如今,在我体内已经不剩下一个音符,空荡荡的。
就仿佛为了飞越大海而高高飞起,想要尽可能减轻机身重量,于是抛弃各种东西,可不知不觉间,本该运送的货物也消失不见,同样消失的还有燃料。这就是现在的我。
剩下的只有坠落,变成海中的泡沫消失。
尽管如此。
我紧紧抓住椅子靠背,好不容易站起身,坐在电脑前。从身旁的琴架上拿起Washburn,连上调音台,放在膝盖上握住琴颈。
指尖的皮肤早已硬化变厚,可被琴弦勒进去还是感到钝痛。音乐无论如何都会带来疼痛,否则就不叫音乐。
我动手调音,仿佛一次又一次缓慢地重复同样的质询。
内心依然空荡荡的,但我还有东西可以扔进发动机燃烧。从内侧磨削自己,一点点喂给火苗。
好痛。好烫。好难受。火中吐出的只有黑烟,完全没有前进的感觉,心头甚至没浮现一句旋律。精神如此萎靡,真不觉得自己能写出像样的曲子。
尽管如此——
我才不管。
所谓音乐,只是罗列各色音符罢了。可以诞生于重叠的雨脚,也可以诞生于伪随机数的算式。热情和爱都在之后才会涌现,音乐出现在先,顺序不会调换。
所以,我能做到,应该写得出来。我用沾满血的双手继续在自身内侧刮磨。像是只用一把勺子挖掘监狱墙壁的越狱犯,细细体味绝望与祈愿。或许直到粉身碎骨仍写不出一整份副歌,但还是只有继续刨削下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终于,我的手贯穿自己单薄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