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伽耶。
她穿着校服,还背着贝斯琴盒,估计是排练结束直接过来的。脸上红彤彤的,是不是跑过来的?
“我有事想说,那个,要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实在抱歉,但学姐们说肯定是装病。”
完全没错。大家都很了解我啊。
“有事……嗯,呃……”
怎么办呢,也不能让她站在门口说。正在我犹豫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快请进,我去拿茶水,小真你赶紧收拾屋子,现在肯定乱糟糟的吧。”
是姐姐。她不由分说把我推回走廊,转向伽耶说:
“父母都是九点左右才回来,你慢慢坐。”
“……好的,打扰了!非常感谢!”
我慌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随手扔到地上的包、换洗衣物还有杂志一股脑塞进壁橱,好不容易清理出空间。
伽耶在我房间里唯一一个垫子上坐下,我坐在床上。要是坐到椅子上,面对伽耶时的视线就太居高临下,变得像说教一样。
明明是伽耶突然过来,现在却一直摆正坐姿一言不发,两手在膝盖上不安分地张开又合上,只有姐姐从门缝塞进两瓶饮料时吃了一惊直起身子,之后又变回贝壳。
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点我也一样。
仔细想想,看到我这副样子最生气的便是伽耶吧。明明眼看就要到为她办的毕业演出,我却翘掉排练,说好的曲子也完全没写。
最重要的,是我把伽耶拉进来,然而直到现在还从没和她一起“正式”演出过。
至少得解释清楚。
解释——
解释什么。怎么解释。
这天晚上的我简直无可救药。想尽办法把不像样子的话语拽出喉咙,又因为恶心得反胃结果咽回肚子,如此不断反复。到头来,先开口的还是伽耶。
“……华园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她嘴里说出那个名字,我感觉心脏仿佛直接被她吹了口气一般收缩。
我不敢直视伽耶的眼睛,只听她犹豫着继续说:
“是学姐们告诉我的。说最近联系不上华园老师,村濑学长什么也做不下去肯定也是因为这个。”
我伸手捂住脸。
其他人也和华园老师有联系,一样知道这几天她完全没反应。装病当然会被发现。太丢人了。
“可是,她们说自己也没资格责备学长,只有我有资格,不明白什么意思。”
资格……
无论凛子,诗月还是朱音,都是华园老师的学生,现在和我一样感到失落,一样在岸边垂头丧气——
面对水面,如果开口责备,话语也会落向自己的倒影。
但,唯独伽耶不同。
“因为我是后辈,因为比你们小。”
伽耶的话音带上了哭腔。
“所以不识趣地来耍脾气了。华园老师是谁?那个人怎么了?和乐队有什么关系?”
伽耶的话在我粗涩的意识表面抓挠,留下几道疼痛的痕迹。
我花了好大力气,从干巴巴的嘴唇间挤出声音。
“……以前,是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到去年夏天为止。……后来好像因为生病离开学校,住院了。……冬天,好像做了什么复杂的手术,具体我也不清楚,也不知道在哪里住院,只是偶尔用LINE联系。”
越是说,伽耶看向我的眼神就越是向水底沉去。
不,下沉的是我。冰冷透明的无力感将我和伽耶分隔,话语无法传达一丝含义,刚被说出口就变成空虚的泡泡。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开口,不然感觉连呼吸也要停止。
“那人总是懒散,又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的,把折腾别人不当回事。”
而且毫不在乎地抓住别人的弱点,强加不讲道理的要求。毫无根据地主张能做到,把事情全甩给别人。
但——
“但,如果没有老师,我就一直是独自一人。是老师发现我,让我和其他人有了联系。”
她一直在旁边注视我,支撑我。
一旦用语言表达,印象就变成一张薄薄的纸,在水中溶化,一切都变成谎言。对我来说——华园老师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道。
连自己都不知道,就根本没办法告诉伽耶。只有毫无杂质的窒息感不断加深。
回想起来,我和华园老师一起相处不过三个月,已经远远比不上我和伽耶相识后的时间。然而,我却抛开对眼前的伽耶作出的承诺,一个劲考虑如今已经不在这里的华园老师。喉咙、胸口和肺部都被罪恶感堵住。
眼看要溺水时,伽耶忽然低喃:
“她……是学长重要的人——对吗。”
重要的人。
这个词,果然和事实相差很远,但似乎有相似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