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6 镜中国度的地图

msp; “——指挥,一年七班,村濑真琴。”

  主持人叫到我的名字。

  再次系紧领结后,我从舞台侧面踏入灯光。

  掌声如同暴雨般从侧面袭来。

  “村濑君——!”“真真——!!!!!!”“Musao——!!!!!!”

  没走两三步我就忍不住停下。不是,各位同学,能别这么兴奋吗……?别吓到家长啊?

  乐团成员与合唱队都笑嘻嘻地朝这边看,我只好快步走到指挥台旁,僵硬地行礼。鼓掌声更响了两分,里面好像还混进了“呀啊啊啊————”或者“哇噢噢噢————”之类野兽一样的咆哮。

  和苦笑不已的田端女士握手后,我走上指挥台。

  背对观众席,低头看着铺架,一动不动地等待骚动平息。我故意乐观地想:能帮忙缓解紧张,说不定还挺好。

  终于,掌声和说话声都安静下来。

  我真想转身说一句“各位花了两分十八秒才安静下来”,但还是作罢,只从谱架上拿起指挥棒。

  首先是巴赫。

  视线先从乐团成员们的脸上飘过,接着是合唱队,确认大家都准备完毕。女高音最前排的朱音笑眯眯地挥挥手。快放下。她身旁的诗月也较劲似地挥起双手。遗憾的是负责叫停的凛子在女低音声部,离她们有点远。

  我用力扬起指挥棒的尖端。

  小提琴和中提琴的琴弓一齐指向天花板。小号的炮口笔直地对准观众席。

  真是完美的起步。庆贺的喇叭带动弦乐与双簧管,穿透万里晴空,活泼地回响在女声合唱之间。答题,对题,接着又是答题,层层重叠的赋格以鲜艳的色彩涂抹延展。

  这互相纠缠的旋律何等令人愉快。合唱队里每个人的眼睛都炯炯有神,心情爽快极了。德语硬质的韵脚、八分与十六分的工整对应、触碰耳朵的东西、留在唇边的东西,一切都令人无比畅快。那快感在生命温和的根源处回响,好似用叉子连续戳动,分开刚刚烤好的馅饼。

  每次听巴洛克音乐时,我总会想,音乐原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生命喜悦的律动。

  从依靠狩猎维生的时代,人们便会用棒子敲打猎物的头盖骨,歌唱、舞蹈。后来出现音阶,和声被人发现,和声功能形成理论,对位法、管弦乐法、电力、扩音与录音、麻药、宗教……各种因素不断被添加,音乐愈发臃肿。

  但,位于最根基处的东西,几万年也不会变化。

  庆贺的旋律回归,与合唱巧妙地捻在一起,二者浑然一体,填充整个空间。不久后歌声烟消云散,喇叭划过高空,飞舞着降落在我的指尖。

  尽情延长曲末的和弦,然后留恋不已地画下句号。

  只停顿一次呼吸的间隔,我立刻挥起指挥棒。朗然的旋律引导终曲的众赞歌,从弦乐间潺潺涌出,开始流淌。第一小提琴和双簧管奏响无限澄澈的三连音旋律,再经过第二小提琴的附点节奏微微泛起泡沫,由泉水变为小河,劈开山谷,化作溪流,通向更前方纯粹雄壮的四部合唱。

  据说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把作曲当成每天的惯例。

  在他一生留下的作品中,光是明确经过分类、用目录记载的曲子,数目便已经过千,如果再算上未完成、未被发现的曲子以及即兴的段落,其数量恐怕要增加到几倍。对他而言,活着、祈祷以及音乐活动这三件事的地位没有分毫不同。他的呼吸是管风琴风箱送出的风,他的话语是圣歌押韵的诗句。

  醒来,祈祷,进餐,写下乐曲,进餐,祈祷,书写,歌唱,祈祷,入睡。

  只是如此反复,不断老去。

  简直是无比美妙的生活。但,我们已经再也做不到了。经我们之手写出的音乐,无论如何都会充满复杂的理由、借口或是虚荣。

  所以,这首众赞歌歌唱着人类不变的喜悦,对我来说太过耀眼。

  合唱结束,全身沐浴在尾声的弦乐中,我几乎要哭出来。听到沸腾的掌声,一时间没能转过身去,甚至没能放下指挥棒,陶醉地站在指挥台上。

  不安的表情在乐团间扩散,合唱队也被传染,看到诗月甚至一副要跑过来的样子我才回过神来。

  我用双手安抚大家,表示“没事的”,然后转身走下指挥台,行过一礼。伸手指向合唱队,示意为他们也送上赞美,掌声更响了一倍不止。随着汗水一同从全身流下的,还有令人愉快的疲劳感,同时,那也是生命的喜悦。

  超过半年的练习没有白费。任性地硬加进真正的交响乐团一起演出,真是太好了。这次合唱非常完美。目送大家从舞台左侧退场,我打心底觉得:

  如果演奏会能就此结束,该有多么平和。

  观众们肯定也这么想——现在愉快地结束不是很好吗?写在节目单最后这个莫名其妙又啰里啰嗦的标题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我的私欲。

  先演巴赫真是太好了。太过纯粹而美好,更显得接下来将要强加的罪孽有多么深重。

  在寒意中猛一哆嗦,我再次站上指挥台。

  消失的掌声中带着疑惑。

  你们问接下来是什么?

  是送葬。

  我缓缓地把指挥棒举到眼前,刻下最初的节拍,手势仿佛轻触水面,不泛起波纹。

  主题从黑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