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6 镜中国度的地图

  指挥者有存在的必要吗?

  ——这是我从小就有的疑问。

  要说交响乐团的现场演奏,也就是学校的音乐鉴赏时听过,其他大多都是在网上看的视频。明明一点声音都不出,却在台上最了不起似地挥着小棒,那个大叔站在那儿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算现在上了高中,我还没有彻底解开小时候的疑问。

  “山野小路交响乐团”的情人节音乐会上,小森老师指挥的演奏的确非常棒,但其中到底有多少是老师的贡献呢?

  为了人数众多的乐团演奏时能找准节奏,我也知道需要有人打信号,但让乐团的一员负责不就好了?实际上我好像也在电视节目上看过,就算没人指挥,只要其他人配合首席的动作,乐团演奏就能保持步伐齐整。

  指挥者到底是干什么的?

  到了高一这年的冬天,童年时率直又不礼貌的疑问转了几圈又回到自己头上。

  我要站到那个台子上,同时承受乐团和观众两方面的视线,只握着一根小棒一声不出,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

  “就算说让我教你指挥……”

  小森老师为难地微微歪头。

  “按我听到的说法,指挥法要在三年里大量练习才总算能掌握基础呀。”

  “是老师说让我指挥的吧!?”

  “啊哈哈哈。只有两周呀。”

  真亏你笑得出来。

  可是已经对小此木先生以及合唱队说了是我来指挥,而且他们都没有反对。小此木先生甚至说“一开始就以为是这样”。

  我想指挥的心情表现得这怎么明显吗?

  我很想指挥,当然想了。自从情人节音乐会之后——不,还要更早,从第一次听“山野小路交响乐团”的朱庇特那时起。

  被小森老师怂恿时,心里的确是觉得“就等这句话呢!”

  即便如此,突然接过指挥棒时,我又不知如何是好,完全没有头绪。

  “指挥者的工作中,实际在台上挥棒只占百分之一左右呀。”

  单独在音乐准备室听小森老师指导,她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我还是刚毕业第一年的菜鸟,所以完全是照搬教授的话。指挥者的工作,首先是读!”

  “读乐谱,是吗?”

  “对,完全掌握乐谱上写的所有内容,没写的内容也要完全掌握。为什么这个地方的这个音指定了这种弹法?要对几十万个蝌蚪一样的音符依次思考同样的问题。”

  “还没开始我就要晕了……”

  “第二点,是听!”

  “听别人的演奏来研究吗?”

  “那个要做,另外自己乐团的声音也要听。谁会发出怎样的声音,需要有所把握。乐手不也会拿自己的乐器做各种尝试,确认怎么做能发出怎样的声音吗?和那是一个道理。”

  “……哦哦,果然,是把乐团当成一件乐器来考虑呀。”

  知道不是只有自己这么妄想,我多少有些安心。但老师接下来的话反而让我不安。

  “没错。把乐团成员当人看可不行!因为是乐器的部件!”

  “呃,啊?”

  “可不是说无视人权或者不当人对待啊?该怎么说才好呢,好难解释。就是说,如果把乐团成员和指挥者看成对等的人类来考虑,那演奏难看的时候就要考虑是谁的责任对吧?”

  “……哦。要说是谁的责任,负责演奏的是乐团成员啊。”

  “就是因为这种想法不好!”老师好像很高兴地指向我说:“演奏难看是指挥的问题!乐团是乐器!演不好总不能怪乐器吧?”

  “哦哦……嗯,也是……”

  “然后第三点,是思考。”

  小森老师的指尖在乐谱上划过从长笛到低音提琴的段落,留下锯齿状的轨迹。

  “怎样演奏,用怎样的方式牵动观众的心,都要反复锤炼后得出结论。”

  这——我懂。乐队的曲子也一直在这样做。

  “最后是对话吧。教授说这是最重要的。”

  小森老师定睛看着我的脸说道。

  “不是和乐团成员喔。不,和乐团成员也需要对话,但这里说的是和作曲者。不过多数情况下作曲者已经死了。话语、思维方式还有心情都浸透在乐谱里,所以要通过对话将其找到。这个呀,是最难,也是最有趣的事情。”

  “……这世界对我来说难度有点高……”

  演普罗科菲耶夫的时候也完全没考虑过这种事。说不定要惹怒不在人世的谢尔盖先生。对不起。

  我拿起两份乐谱。

  和巴赫对话。然后是——

  “刚才说的四点里面,有三点村濑君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诶?”

  “听乐团的声音把握全体的情况,除了这点以外都做到了,做得远比我好。”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