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错觉,可我明白,如今挤在场馆里的几千人都看到了同样的梦幻。我们不去关心快乐以外的任何情绪,是一群将自我封闭在场内沉溺于狂躁的共犯。场外的世界再怎么萌芽、盛开、结果、腐败坠落,也无关紧要,我们依旧待在这里,点燃自己的罪过。
回过神时,我已经合着朱音的歌声唱了起来。
作为融入背景的一粒沙子,我没有止歇地吐出不会被任何人听到的歌声。
这些歌,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熟悉。
在深夜倦怠的寂静里,我独自沉浸于铅笔和咖啡的味道,在纸上写下了这些曲子。微弱又不起眼的火种被几名少女从我手中夺走,赋予心脏与手足,给予言语后解放。
我为什么会想要从外面眺望那座乐园呢?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如今我带着不甘、憧憬与饥渴,就快溶化消失。
这一天,我明白了。能散发出最强存在感的便是“不在”这一事实。
我不在其中,不在那片耀眼的灯光下。
现在,我只能在遥远的沼泽边,哼唱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的歌。低头能看到手机屏幕亮着,显示通话仍在继续,但无论靠多少电波、线路和卫星转接,最终也只能在医院的等候室停步,送不到那个人耳边。心愿与约定都徒劳地悬在空中——
由我命名的乐团完美无缺。
那是四名少女构成的通透结晶,角度的变换令人眼花缭乱,蕴含的光亮也不断改变颜色,却不曾有一点歪曲或浑浊。朱音的歌声如烈酒般带着磁性,再注入伽耶那蜂蜜般甜美柔和的嗓音,二者互相融合,盈满整个场馆。我已经无法呼吸,只能沉溺其中,意识从自身脱离远去。
我差点失去意识,不再清楚自己到底是站着、坐着还是已经倒下。视野下半部分憧憧摇曳的是一楼观众们的手吗?这倾盆大雨般的声音——是掌声?
她们连续演了多少首歌?又花了多长时间呢?朱音还有伽耶笑着向观众席挥手。凛子擦擦额头的汗,操作旁边的电脑。诗月喝光瓶里的水。
纷乱又不停歇的鼓掌声不久后统一步调,变成令人焦躁的节拍。
是安可。
已经结束了吗。终于结束了吗。渴望与安心,两种矛盾的感情在我心中粘稠地混在一起,彼此拒绝,在脑中引来一阵钝痛。
什么也没能做到啊。
离开那座乐园,独自来到如此遥远、昏暗、寒冷又荒凉的星球,却什么也没能找到。事到如今既没有回去的地方,又不知道回去的方向,与任何地方的联系都已经断绝。
“——谢谢大家。在最后,”
朱音朝话筒呢喃。
“给大家带来一首圣诞歌。”
观众们的掌声再次沸腾后碎成千万余晖。稍待声音四散沉静,朱音继续说:
“这是我的老师最喜欢的一首歌,其实很想让那个人听到,但现在她离得有些远。如果大家也有重要的人,希望能趁现在好好珍惜,因为将来可能会分开。……那么,雾崎春女的《wish》。”
正要呼出的一口气冻在喉咙,手里的手机几乎被我用力握断。
朱音看向左手边的凛子点头。手指在键盘上用力张开,弦乐带着钟声飘忽下落。
伽耶转过头,与诗月对上视线。两人迈着整齐的脚步,轻轻踏入回响之中。朱音指弹出清音琶音,宛如落在滚烫土壤上的雪花。接着是钢琴声、铃声层层重叠上去。
朱音将靛蓝的歌声吐向话筒。
我差一点跪坐在地上。
是那首曲子。“Advent #4”,我不知道的圣诞曲。那个人拖着病痛的身体与萎靡的手指编织出充满谎言的降临节,在最后准备的答案便是这个。
我一样说过不少谎,用谎言伤害了很多人,自己也蒙受损失。然而被那个人欺骗时,却又擅自感到受伤。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功夫欺骗我呢?有谁能得到什么好处?到圣诞前夜为止期待不已的四周时间,全都变得像破裂消失的泡泡,如今留下的只有祈祷与心愿。
心愿——
我咬紧嘴唇,举起左手。
通话还在继续。我把LINE退到后台,打开视频网站,播放“Advent #4”。挡在玩具钢琴上方的瘦弱双手模糊地映入视线。
第二遍副歌开始时,玩具钢琴的旋律与其完美重合,像闪亮的冰晶般依偎着朱音的歌声。冰冷清澈的回响渗入大气。
通过同一首歌,心愿与现实连在了一起。
如今,那个人一定在手术室里,任由药物在血管中流动,陷入黏土般的沉眠,看不到安稳的梦境。连时钟的表针都暂时停滞,或许永远不会再次跳动。没有颜色与热量的永恒将我们分隔,彼此听不到对面的声音。
但,只有祈祷与心愿——
我移动举起的手机,轻轻遮住舞台的光亮。
乐团与玩具钢琴的声音在我手中交织,合为一体。一切都在我掌中。
不能放开手。我拿起另一只手握在上面,用两手温柔地裹住。这些都属于我,是从我开始的罪过,也是我该接受的答案。所以必须渡过这片无尽冰冻的真空海面,回到那座乐园才行。
蓝色与白色的灯光迸发,燃烧起来,合奏开始变调,朱音和伽耶的歌声越来越高。在镲片光辉的另一侧,诗月的手中的花丛反复开放又凋零。
凛子放开踏板,从键盘上离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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