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后,看到拓斗先生的眼神意外地清澈,我好不容易才坚持继续对视。
“去年夏天,莳田旬先生去世了。”
我的声音仿佛再次潜入厚重的空气,花了很久才到达拓斗先生耳边。
他淡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
“……你骗我。”
话语从嘴里滑落,激起微弱的波纹。
“要是真的,应该上新闻吧?”
我摇摇头。
“他的工作不怎么能留下名字,而且很久前就生病了,好像一直是半引退的状态。……参加葬礼的也只有家人和几个熟人。”
我伸出手指,抚过U盘的棱角。
“葬礼时要用那份音源,他父亲……不太懂网络,发给殡仪公司时错发到了视频网站上。可能以为那是传送文件用的。”
多亏一个偶然的错误,我才能与拓斗先生、还有莳田旬相遇。
“所以,那个人留下的——只剩这里面的音乐了。”
拓斗先生变得面无表情,仿佛被漂白过一样。
“……你怎么不早点说。”
他的声音里微微透出一丝感情。
愤怒——是对我,或是对他自己。
我强迫自己不能伏下视线,用力抓紧膝盖,迎上他的双眼。
“要是先说出来,您不就没心情录音了吗。”
拓斗先生一脚踹倒椅子起身,揪住我的领子。
我颤抖着声音继续说:
“一个认识的女孩对我说,我是个不懂人情味的乐痴,最近我自己也开始这么想了。可是,把拿到的音频全都听了一遍,然后一次又一次听过旬先生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想把那首曲子完成。为此您的吉他和歌声必不可少,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不能道歉。只要说一句“对不起”,我自己就能轻松很多,但面前这个人的感情却将无处宣泄,所以必须由我来承受。
拓斗先生的手碰到的我下巴,有什么东西顺着灌进我体内,那感觉仿佛浮着冰块的开水。光是不移开视线就让我用尽了全力。
最后,抓住我领子的手指还是松开了。
拓斗先生到录音室里把吉他装进琴盒,背到肩上,一言不发地离开录音棚,我一个人被留在沉默中。
莳田旬歌声的余韵仿佛金属粉尘般漂浮在空气中,只要稍活动身体,皮肤便不断被刺痛。
身上忽然感到寒冷,于是我穿上放在房间一角的外套,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无论歌手受到再大的伤害,或者患病,甚至死去,转换成电子数据的音乐都不会消失。
但,这首歌已经不会被任何人听到了。
因为这同时也是拓斗先生的歌,没有他的允许就不能公开。
事到如今,我痛切地回忆起莳田旬他父亲的话:音乐这东西,如果不让人听到,就和不存在没什么两样。
到处给很多人添麻烦,又没有任何挽回余地地伤害到拓斗先生,最后的结果仅仅是一时的自我满足。
我整理好东西离开录音棚,结过账后走出大楼,耳朵被十二月的夜风无情地撕扯。
*
“所以呢,那首歌怎么样了?”
第二天PNO到录音棚排练时,伽耶朝我问道。
这问题也够残酷了……不过转念一想,事情的经过她只听到一半,也有权了解后面的发展吧。
“‘那首歌’是指村濑君的个人作品?”
“结果还是那个洼井谁谁谁的歌吗?”
“之前删了吧,果然有版权问题?”
其他三个人都凑过来追问,如此一来,也没法搪塞。
没办法,我全都说了出来,包括自己没告知莳田旬的死就让拓斗先生一起录音。讲的时候感觉肋骨处一阵阵绞痛,但全都说出来之后发现内心稍稍轻松了一点。
我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她们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
“学长,呃,那个……真抱歉……我不该问的。”
伽耶畏缩地嘀咕道,然后匆忙开始调贝斯音箱。
“真琴同学,今天……你可以先回去。”诗月也非常客气。“总是麻烦你干杂活也不太好。”
“圣诞节正式上场时只能由我操作合成器,差不多该熟悉一下了。村濑君不在也没关系。”
就连凛子也说出这种话来。
在奇妙的氛围中,乐队成员们开始准备排练,而我愣在屋子的一角望着她们。
“不回去吗?想看看?倒也可以。”
听了朱音的话,我不由得开口:
“呃,不是,那个……还以为要被数落得更厉害呢,比如没人性或者冷血之类的。”
凛子听了一脸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