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5 昨日与明日的反复(refrain)


  抬起头后,看到拓斗先生的眼神意外地清澈,我好不容易才坚持继续对视。

  “去年夏天,莳田旬先生去世了。”

  我的声音仿佛再次潜入厚重的空气,花了很久才到达拓斗先生耳边。

  他淡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

  “……你骗我。”

  话语从嘴里滑落,激起微弱的波纹。

  “要是真的,应该上新闻吧?”

  我摇摇头。

  “他的工作不怎么能留下名字,而且很久前就生病了,好像一直是半引退的状态。……参加葬礼的也只有家人和几个熟人。”

  我伸出手指,抚过U盘的棱角。

  “葬礼时要用那份音源,他父亲……不太懂网络,发给殡仪公司时错发到了视频网站上。可能以为那是传送文件用的。”

  多亏一个偶然的错误,我才能与拓斗先生、还有莳田旬相遇。

  “所以,那个人留下的——只剩这里面的音乐了。”

  拓斗先生变得面无表情,仿佛被漂白过一样。

  “……你怎么不早点说。”

  他的声音里微微透出一丝感情。

  愤怒——是对我,或是对他自己。

  我强迫自己不能伏下视线,用力抓紧膝盖,迎上他的双眼。

  “要是先说出来,您不就没心情录音了吗。”

  拓斗先生一脚踹倒椅子起身,揪住我的领子。

  我颤抖着声音继续说:

  “一个认识的女孩对我说,我是个不懂人情味的乐痴,最近我自己也开始这么想了。可是,把拿到的音频全都听了一遍,然后一次又一次听过旬先生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想把那首曲子完成。为此您的吉他和歌声必不可少,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不能道歉。只要说一句“对不起”,我自己就能轻松很多,但面前这个人的感情却将无处宣泄,所以必须由我来承受。

  拓斗先生的手碰到的我下巴,有什么东西顺着灌进我体内,那感觉仿佛浮着冰块的开水。光是不移开视线就让我用尽了全力。

  最后,抓住我领子的手指还是松开了。

  拓斗先生到录音室里把吉他装进琴盒,背到肩上,一言不发地离开录音棚,我一个人被留在沉默中。

  莳田旬歌声的余韵仿佛金属粉尘般漂浮在空气中,只要稍活动身体,皮肤便不断被刺痛。

  身上忽然感到寒冷,于是我穿上放在房间一角的外套,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无论歌手受到再大的伤害,或者患病,甚至死去,转换成电子数据的音乐都不会消失。

  但,这首歌已经不会被任何人听到了。

  因为这同时也是拓斗先生的歌,没有他的允许就不能公开。

  事到如今,我痛切地回忆起莳田旬他父亲的话:音乐这东西,如果不让人听到,就和不存在没什么两样。

  到处给很多人添麻烦,又没有任何挽回余地地伤害到拓斗先生,最后的结果仅仅是一时的自我满足。

  我整理好东西离开录音棚,结过账后走出大楼,耳朵被十二月的夜风无情地撕扯。

  *

  “所以呢,那首歌怎么样了?”

  第二天PNO到录音棚排练时,伽耶朝我问道。

  这问题也够残酷了……不过转念一想,事情的经过她只听到一半,也有权了解后面的发展吧。

  “‘那首歌’是指村濑君的个人作品?”

  “结果还是那个洼井谁谁谁的歌吗?”

  “之前删了吧,果然有版权问题?”

  其他三个人都凑过来追问,如此一来,也没法搪塞。

  没办法,我全都说了出来,包括自己没告知莳田旬的死就让拓斗先生一起录音。讲的时候感觉肋骨处一阵阵绞痛,但全都说出来之后发现内心稍稍轻松了一点。

  我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她们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

  “学长,呃,那个……真抱歉……我不该问的。”

  伽耶畏缩地嘀咕道,然后匆忙开始调贝斯音箱。

  “真琴同学,今天……你可以先回去。”诗月也非常客气。“总是麻烦你干杂活也不太好。”

  “圣诞节正式上场时只能由我操作合成器,差不多该熟悉一下了。村濑君不在也没关系。”

  就连凛子也说出这种话来。

  在奇妙的氛围中,乐队成员们开始准备排练,而我愣在屋子的一角望着她们。

  “不回去吗?想看看?倒也可以。”

  听了朱音的话,我不由得开口:

  “呃,不是,那个……还以为要被数落得更厉害呢,比如没人性或者冷血之类的。”

  凛子听了一脸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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