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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斗先生一脸窝火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拿着吉他站起身。看到他走进录音室,我总算松了口气。
开始录音后,他立刻露出音乐家的眼神,演奏的质量也远超过原有的音源,甚至有余力仔细地给我唱的副歌提意见。
“莳田先生和你的声音不能分出主次,得融到一块儿去。高音部分放松,低音的时候爆发出来,你的话能做到吧?”
“我试试看……啊,那个,唯独高潮部分我一起说唱怎么样,说不定更顺耳。”
而实际上一试,他对我的说唱也毫不留情地指出很多问题。
“真听不下去。这可是当打击乐唱的,别在乎单词。特别是介词还有冠词,全都咂个舌就行。注意抑扬顿挫。”
由于没有预算再雇录音师,录音也是我们两人完成,给一个人录音时要由另一个人操作调音台。拓斗先生也懂怎么用,真的帮了大忙,但他的要求越来越细,越来越严,我都搞不清楚这次录音到底是谁在主导了。
不过,当得到的声音分毫不差地与构思中的轮廓重合,那一瞬间的心情简直棒极了。
我们一刻不休地唱个不听,花了大概三个小时才终于让拓斗先生满意。
尽管时值严冬,屋子里的空调却已经被关上。我上半身只穿着一件T恤,回到调音室喝光了第三瓶水。
“拼录音也在这儿做?”
“哦,是、是的……请稍等一下……”
我调整呼吸,面向电脑,在录下的好几份人声里选出各处最好的部分,拼成一份。话虽如此,拓斗先生那部分怎么听都是第一遍最好,完美地让粗犷与纤细并存。他大概是重视灵感的那一类人。而我就不行了,唱得好的部分与不太行的部分交替出现,要反复截取、拼接,才能保证整体的安定。莳田旬的副歌录音也留下了好几份,于是同样重新拼接,参考着拓斗先生的意见做出最满意的一轨,我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因为一直听同一首曲子,感官被磨耗得分不清好坏了。我特地走出大楼,沐浴晚风,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任由发动机声和远处的列车声从身旁飘过。
等到身体和头脑都充分冷却,我回到录音棚。
“混音也是你来?”
“是的,总之先临时做一份。”
考虑音量平衡与空间配置,将分开录音的各声部整合成一份立体声音频。鼓是靠采样得来,贝斯和键盘由我重新弹,吉他则交给拓斗先生。此外,还有人声。
毫无疑问,这是三个人创作的曲子。拓斗先生和我,还有莳田旬。
混音结束,我把输出转到调音室的音响,开始播放刚做好的曲子。
脑子已经因为反复录音开始意识模糊,这时又开始被剧烈起伏的吉他扫弦声轰炸。
拓斗先生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盯着空无一人的录音室,侧耳倾听。
说唱开始了,仿佛自海底浮上水面的泡泡。听到这里,拓斗先生闭上眼睛。
为什么呢?我开始思考。
他的声音如此棱角分明又带有攻击性,可随着一句句歌词唱过,在我听起来却变得像孩童的抽泣。堵住胸口的一阵钝痛袭来时,莳田旬的假声柔和地劈开阴云降落,然后在比天地之隔还要遥远的两人之间,如今是我的声音架起七彩的桥梁,使他们相连。
——两人连在了一起。
这首歌我已经反复向话筒唱过几十次,本该早已厌倦,可回过神时嘴上又开始哼唱。
随着副歌进入高潮,我加快步伐,将拓斗先生被眼泪打湿的低喃变作脚步声冲上台阶,接着抓住莳田旬的歌声。三者互相纠缠、融合,时而高高跃起,时而滑动身体在下方支撑。我们一同飘荡,直到最后完全相连,分不清哪边是谁的声音。湛蓝与黄金的交界即将消失。
整首歌的四分四十秒结束时,我只能让无止境反复的歌声渐弱淡去。因为我好想一直听下去,除此以外想不出其他办法让歌声结束。
等到歌声完全断绝,只剩令人心焦的噪音,拓斗先生仍闭着眼睛。我低头看着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等待他开口。
“花了好久啊。”
终于,他低声说道。
“这首歌,花了好几年才完成。”
我点点头。
他认可这首歌已经完成了,现在就先老实地感到高兴吧——尽管我如此说服自己,却没能成功,感情快要抑制不住了。
“然后呢,莳田先生怎么样,他说什么了?允许我们发布吗?现在人在哪儿,在干什么?还干这行不?”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液晶屏幕太刺眼了。
“莳田旬先生他——”
话到一半却说不出口,我指了指手上的电脑。
准确来说,是电脑侧面插槽上的U盘。
“——就在这里。”
脸颊感觉到他的视线,但声音过了好久才传进耳朵。
“你什么意思?”
我忽然感到担心,我们两人间的距离已经远到连音速都慢得令人急不可耐吗?但,他开口前一定思考过我话里的意思,而我已经没什么可考虑,只能如实相告。
“上周,我去了莳田先生的老家,和他父亲见面,聊过后收下存着乐曲数据的U盘。他说可以自由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