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里,拓斗先生依然态度粗鲁。
“莳田旬先生出专辑的那家公司,我应该能联系上他们,但果然还是拓斗先生去谈更合适吧?”
“凭什么这么说。想用音源的不是你吗,你自己去。”
嗯——坚称自己不在乎是吗,这人真顽固。
通电话时看不到对方的脸,所以无论他多不痛快都没什么可怕的,于是我痛快地问出心里的疑问。
“和莳田先生说话,会让您觉得尴尬吗?”
拓斗先生沉默了一会儿。
“……没那回事。……是我不想。没什么可说的,也没有开口的资格,就这样。”
“闹翻的时候吵得那么厉害?”
我继续追问。自己很少有这么刁难人的时候。
连做到临时混音的曲子都被弃之不顾,出道的事也告吹,他们不可能吵得不厉害。但拓斗先生实在乖僻,让我忍不住想为难他。
“才没吵呢。我说不干了就离开录音棚,后来再也没说过话。”
“那样的话,不是更应该有什么话该和他说?”
“没有。”
“可是你们双方不都没和对方说自己的不满吗?”
“我没什么不满。”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那你听了首曲子也想用在伴唱音轨里,所以肯定明白。编曲不赖,那个人擅自加进去的东西也很有灵性。”
“我当然知道啊。”
两名奇才动了真本事互相碰撞,曲子没被毁掉已经是奇迹了。
“如果他把曲子改烂了还好,那只不过是我选错了人。但他的能力是货真价实的。”
“拓斗先生是……自己找的制作人来着?”
“有人来谈出专辑的事之后,我听了几千张日本人的专辑。其中大多数都是垃圾,只有那一个人让我愿意把自己的歌交给他。”
这不是什么奇迹般的相遇,而是不断在沟里的污泥中淘到腻味,直到最后才发现的一束光。
“实际上和他一起做音乐,就知道我没看走眼,但做出来的已经不是我的歌,而是那个人的歌了。我很清楚没有其他办法,要么放弃出专辑,要么就只能放弃自己的风格。”
或许正因为他笨拙到令人绝望,创造出的声音才会那样动听,却又带有裂痕。
但,我还想再用常识性的理由多试探他一下。
“已经过了这么久,说不定现在见面后彼此都没那么在意了。”
“放屁,我这个问题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时间给解决。”
他这口气可真够可以的。
我心里明白,自己开始对洼井拓斗这个人物有了好感。
他对制作人也是这副态度吗?如果是,就能理解为什么制作人哪怕不经他同意也要耗费心力编曲,让曲子成型。因为他简直是头美丽的猛兽,无法正常交流,却又难以弃之不顾。
“就是说——”
靠话语真的能准确传达吗?我怀着不安,用舌头润湿嘴唇。
“总之想再一次把那首歌完成,其他事无所谓,是吗?”
“一开始我就这么说的。”
你可没说,反而东一句西一句的,我光是修修补补努力理解重点就费尽了力气。
“可是,不是因为无能为力才放弃的吗,为什么事到如今又想完成?”
“那个时候我无能为力。但现在不是有你吗。”
电话被挂断了。
我深深陷进椅子的靠背里,环视自己的房间。明明周围很熟悉,可过了一会儿现实感才回到身边。现在——才晚上八点吗,总觉得和他谈了一整晚。
拓斗先生的话在头盖骨下面翻转,飘荡,静静地哭泣。
因为有我。
这算什么意思?你了解我多少?不是只听过我传到网上的曲子吗?
只听过曲子。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从存曲子的文件夹里选出一首开始播放。是被我改成非公开的那一首。拓斗先生、我、还有未曾谋面的莳田旬的声音在意识表面互相融合又绽开。
眼下,这就是我的整个世界,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
电话响了。
“这还是第一次给您打电话。我是白石。”
一阵清爽的女声传来。白石?我思考片刻后立刻想起来了,是伽耶的经纪人,和我有过几次邮件交流。原来是女性啊?之前我完全没注意全名。
“给您打电话,是想说关于莳田旬先生和那家唱片公司的事。”
“太、太感谢了!”
“对了村濑先生,请问您这周末有时间吗?”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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