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锯子在内心表面磨削般粗犷,打击乐的雨点带着泥土的味道。我甚至没有觉察到说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低喃中仿佛凝聚了原住民的哀怨,与鼓声完全同化,无法分辨。明明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在我听来却像是少年少女们以及死者们的轮唱。锡塔琴令人毛骨悚然的琶音炙烤夜晚。
忽然,一道假声划破天空,溢出的光亮将一切烟雾与黑暗放逐,我听得喘不过气来。这是什么?为什么这种曲子不为任何人所知,被遗弃在网络的角落?
我深呼吸让内心镇定,再次从头播放。
没有视频,屏幕上单调地显示着“AUDIO ONLY”字样。标题是0000864.mp4,但这大概不是歌名,单纯是文件名吧。不知出处,但无疑是专业的作品。声音华丽又富有张力,编曲给人带来紧张感,音域非常平衡,但——
这仍是份未完成的作品。
说唱中隐约含着女性的甜美,却反而显得尖刻过头,用高音唱出的副歌则无比清澈。两者带来的压力都扣人心弦,却没能实现调和。彼此互不相让,气氛一触即发。
还需要另一种声音,来完全包覆二者间的隔阂。
为了给这份东方色彩过度强烈的节拍中增添潮水的香气……比如把弦乐弄成左拐右拐的感觉……另外贝斯行进有点弱,再加强一点……
我启动DAW软件,导入0000864.mp4,把所有想到的改编内容都叠在上面。连接两人声音的新旋律自然而然地从意识的表面浮现——面对沿循吉他独奏(solo)唱出的悠长假声旋律,使用切分音实现反复设问的音型。接着,我把之前记在谱子上的电钢琴经过句也输入,继续为整首歌收尾。在壁橱里对着话筒录下歌声,再加上效果弥补声音的单薄。曲子逐渐完成的过程,就像干涸的河川靠洪水恢复流淌。
混音完成时,我回过神来。屋子里好暗,冰冷彻骨。现实中的寒意一口气涌来,我打了个寒颤,慌忙用毛毯裹住身体。
已经过了半夜0点。
我不记得自己连续做了多久,连晚饭都忘了吃。
走出自己的房间,屋子里一片漆黑,家人好像都已经睡了。拿着厨房里剩下的切片面包回到自己房间,用咖啡冲下肚子后再次扣上耳机,重新听一遍刚完成的曲子。
这东西——该怎么办呢?
擅自拿网上淘来的曲子改编,著作权上不太正当。但,我还是想发布。靠PNO频道的众多关注者扩散出去,说不定能有谁听了知道这首歌的来头——不,实话说来源根本不重要,这单纯是自我展示欲。这么厉害的歌,怎么能藏起来不给大家听到。
我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地苦恼很久,终于输给了欲望。
打开电灯,给吉他调音,拍下非常简单的演奏视频,之后叠在原本的音频上简单调整长度便完成编辑,最后传到PNO的频道。为了尽量避免纠纷,我关掉了这份视频的打赏选项,在说明部分也附上链接写道:伴唱音轨使用了这首曲子,因为不知道出处所以尚未征得同意,如果有谁知情请联系我,若有版权问题我会立刻删除……
注视着上传完成,我心中抱着与以往完全不同形式的不安。这已经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频道了,自作主张说不定会给乐队添麻烦,可如果新建一个频道可能又没多少人来听,但最好能让更多人听到,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听天由命吧。
我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爬回床上。
*
时隔已久以Musa男的身份发布个人作品,初期获得的点击量和乐队的演奏视频几乎差不多。我甚至没穿女装,视频标题也是“请知道这首歌的人告诉我详情”,本来还担心完全没人看,看来是想多了。
“打扮成男的也好可爱。”
……看到排在最前头的评论是这种东西,我真想删掉,但后面有很多人谈到了曲子本身,总算让我松了口气。
很快,也出现了不少关于原曲的推测。特别是非常有特点的说唱声音吸引了众多听众的兴趣。评论里列举了好几个乐手的名字,我逐一听过,感觉哪个都不像。
PNO的成员们听了也都没有线索。
“是不是海外艺人?那范围就太大了,没法找。”
午休时在音乐准备室里,朱音听过一遍原曲后说道。
“但副歌是日语啊。”诗月指出问题。
“而且这首原曲也可能是从别人的曲子里采样后录上了自己的歌。”
听了凛子的话,朱音也点头同意。
“说唱有很多都是这么做的,越来越难找了。”
我战战兢兢地听着她们的对话,找到机会小声问:
“呃,这个,著作权方面相当危险,大家觉得怎么样?虽然我都上传了……”
“反正要村濑君自己负责,没什么。”凛子说着耸耸肩。
“没有盈利的话,就算原本的歌手来投诉,只要道歉后删掉视频就行了吧。又没有做得偷偷摸摸的。”诗月的意见也意外地普通。
“既然怕就别发布嘛!”朱音说得毫不留情。
哎,她说得没错。既然担心,一开始就不该发出来。但曲子很厉害,我又以此为基础完成了更厉害的曲子。
“村濑君最近越来越任性。”
听了凛子直截了当的话,我脸色发青。
“……诶……是、是吗?”
声音发颤,是因为被她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