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7 孤独燃烧的海

我仰头朝昏暗的天花板看去。因为已经去依次和周围的民宅说好只会吵到晚上七点,中夜庆的结束时间是绝对不能变的。要是我再花时间换衣服,就要减少曲目。

  没办法,我死下心,只把头饰和绶带摘了下来。

  然后,看了一圈乐队成员整齐划一的近代欧洲风服装,我突然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她们:

  “……难道说今天选这种衣服,是因为猜到会变成这样?”

  凛子、诗月和朱音互相看了看。

  “没有的事。”“偶然啦。”“小真琴你想多了!”

  听了她们节奏整齐的回答,我的疑问一口气变成了确信。

  “果然是想好的吧!不对,是为了变成这样故意诱导的吧!?”

  “好啦好啦小真琴,现在不是逼问我们的时候!今天必须打倒的对手是响子小姐!”

  朱音说着拍了拍我的后背朝舞台走去。凛子和诗月已经走到了灯光下,迎接挤满体育馆的全校学生发出的欢呼。

  我停下脚步。

  朱音也发现了,朝舞台侧面回头,担心地看着我。

  “怎么了,小真琴?”

  “……嗯……啊啊,没事。”

  打倒响子小姐。

  要让她主动说:抱歉,想把你们拆开卖真是太失礼了,我还是想要你们四个组成的整支乐队。

  要是她真的说了——该怎么办?

  我心里还没有答案。在怎样的地方,又要为了谁而歌唱。

  这个问题没能朝朱音问出口。要是听到她痛快回答,就要面对只有我难看地在地面匍匐这一事实,那也太心酸了。

  继续带着迷茫,我从舞台侧面走了上去。

  鼓掌与欢呼声猛地冲了过来。和前两次演出相比,这次涌来的声音更加尖锐而又率直。不知是因为大家和我一样都是高中生,还是因为我紧张的理由和平常不同。接下来的演奏是要接受审查的。

  从琴架上拿起Precision Bass,挂在肩上,穿着公主风服装的别扭感觉更强了几分。从大块敞开的领口中露出的肩膀上,背带直接勒了进去。腰部被束腰绷紧,使得贝斯琴体与腹部之间留出了奇妙的空隙。

  我朝鼓回头,向诗月点头示意。

  四人的视线在舞台正中央相碰。

  就在彼此重新把视线转向观众的瞬间,4拍倒计时将我连同别扭的感觉一起拖进节拍之中。

  根本没时间烦恼。我的皮肤很快被手中撒野的四根琴弦割裂,沾满看不见的鲜血。

  那个时候,我简直是个空虚的筒子。音乐不是从我体内涌出,而是自远处而来,从中间穿行而过,将我的内侧撕得粉碎。明明这是自己写的曲子,自己填的歌词,听起来却像是首陌生的歌。尽管如此,手指还是擅自在琴弦上滑行,律动在脚下翻涌,从地面掀起浪潮。不知不觉间,甚至连歌声都从我嘴里流淌而出,化作和声与朱音的声音互相倚靠。

  还有这种形式的音乐吗,我心寒地想着,身体一阵颤抖。

  遇到响子小姐,见她在第一次听到的曲子里负责贝斯就弹得与我有天差地别,于是我日夜不休地练习。由于反复练习,已经能跳过大脑,直接将身体与结果联系到一起。这成果可真是了不起,哪怕内心还停留在无比幽深的泥泞中,血肉、骨头与神经还是会擅自继续歌唱。

  心情舒畅得令人恶心。

  或者可能是我想得太多。

  音乐本来就是为了刺激与兴奋而存在,所以如果声音径直穿透身体,把里面搅得乱七八糟、破开通风孔,那么那样子就好。哪怕内心在角落缩成一团,或者被碎片割得满是伤痕,也没什么关系吧。

  只要一切随波逐流。

  吉他solo(独奏)仿佛喷气式飞机的轰鸣,接替朱音的歌声继续响起。凛子不服输地弹出挑战性十足的高速经过句,以此争夺高音域。诗月的节拍本该已被践踏得狼狈不堪,此刻却变得更加有力,从地面下撞击着我们,仿佛在说,要跑得更远,跳得更高;要继续拍打翅膀,捕捉所有的风暴。

  这时,我并不是处在乐队的中心,而是无法上升也无法潜向深处,只能在她们三人的夹缝之间愣愣地站着。被上下撕裂的伤口中没有流血,只有音乐擅自流失。

  不能这样下去,否则不就和以往一样了吗——

  随着吉他solo达到最高潮,在我心中微弱的述求声被随之而来的副歌轻而易举地抹去。副歌中是朱音的歌声,还有我自己的歌声。

  为了不被大家丢下,我独自闷头练了几个星期,终于达到的就是这种水平吗?

  自己的肉体和感觉全部被声音带来的快感分解得七零八落,接着被冲刷干净,只剩下少得可怜的思念挣扎着没有放手,在黑暗中寻找着什么,想要得到救助。

  响子小姐——在哪里呢?

  我马上就找到了。在体育馆的另一头,有个人影靠在篮筐正下方的墙上。明明头发是黑色,衣服也显黑,人影本该被黑暗笼罩才对,可我却清楚地知道就是那个人,虽说没法看清她的表情。

  在她听起来,现在的我怎么样呢?

  明明水平应该提高了,可我却觉得和一个月前相比离她更遥远。

  或者说,这阵令人心寒的空虚感只是我多虑?响子小姐会称赞我技术上的成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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