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诗月抬起眼神,小声说着“是医生”,从沙发上起身。
穿白大褂的两名男性和一名女性走了过来。打头的男性医师戴着粗黑框眼睛,一头浓灰色的头发好像很坚硬。浑身上下分明散发着威严。
“感谢您这次答应我们不讲道理的请求。”
诗月低头说道。那副成熟的举止让我吃了一惊。
“哪里,毕竟是对我有大恩的会长,我来主刀也是应该的。”医师说道。
会长,好像是说禄朗先生。
“而且现在被您感谢还早,只是手术结束了而已,之后我们也会尽全力——”
这时医师停下话头,看了我们一眼朝诗月问道:
“这几位……是您的学友吗?”
“是的。”诗月无力地回答。
“您父母——或者其他亲属呢?”
诗月摇摇头。
“我打过电话,但谁也不来。”
医师轻声叹了口气。
“麻烦了啊,最好能让他们立刻过来的。”
胃的深处一阵绞痛。
医生说希望患者的家人能都过来,意味着——
“我听说会长和他的孩子们比较疏远,可连这种时候都……”医师打心底遗憾地低声道。
没错,如今应该在场的,不是我、朱音还有凛子。
“本想说一下手术后的事情……没办法,就和诗月小姐……”
这时,凛子突然从旁边插嘴说:
“诗月,我们回去了,还要排练呢。”
我吃了一惊朝凛子看去,只见她一把抓住朱音的胳膊。
“离文化节不到一个月,新歌还完全没搞好呢。”
诗月空洞的眼睛盯着凛子。
“我们去做只有我们做得到的事情,你也一样。”
她的话既冷酷又温柔。沉默片刻后,诗月点点头。
凛子和朱音经过医师们面前朝电梯走去,尽管心里犹豫,我也迈开脚步。
没办法。也不是我的家人,待在这里又没有用。
然而,凛子停下脚步转过身,粗暴地从背后把我推了回来。
“跟过来干什么,你去陪着诗月。”
“诶?”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在走廊里越来越远。
“我们去把新歌搞定,让你们两个都没事可干!”
最后,远远传来朱音的声音。
转头看去,诗月靠了过来,紧紧拽住我校服外套的袖子。
只有诗月,其他任何亲属都没来。
——只有我能做到。
“……医生,有什么事,请和我说。”
她细如蚊讷地朝医师说道。
“可以让这个人也一起听吗?虽然不是亲属,但——是祖父亲近的朋友。”
禄朗先生的朋友。
我们只见过两次,年龄也差了有五倍。
但我们曾共享同样的节拍,演奏同一段旋律;一同弹着切分音,朝天花板的灯光仰头挥洒汗水;曾因同一处休止符深深陶醉。
医师点点头,催我们走进病房。
里面是宽敞的单人间。如果没有摆在床边的大型电子医疗仪器,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酒店的套房。
坐在仪器前的年轻医师站起身,朝这边低头致意。
禄朗先生的身体陷进床里,不省人事地睡着,头上密密缠着绷带,还戴着网套。他脸颊消瘦,皱纹就像风干龟裂的泥土,原本肌肉强健的体格也瘦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萎缩了一半。我甚至没能咽下嘴里积攒的苦涩唾液。
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禄朗先生吗?
曾轻松地让叮叮镲的每一下摇摆节奏(swing)都散发出生命力的那个人,如今却躺在这个死亡气息淤积的屋子里,萎靡地闭着眼睛。
不——
之前有过不止一次前兆。
我想起和禄朗先生的闲聊,演奏间歇时他的举动,还有他偶尔露出的阴郁表情。他说遗书里让诗月继承那栋房子,还说没多少日子了想早点抱曾孙——当时我还以为是开玩笑,但或许那是禄朗先生本人早已预见的未来。现在回想起来,他说想一直和诗月一起生活但今后的事情说不准时,脸上的表情相当寂寞。
我和诗月并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医师的话,我几乎没听进去。
脑部的血管如何如何;接下来四十八小时内会想尽办法提高可能性如何如何;如果醒不过来的话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