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语调。
“抱歉啊,我没责备你。当然不是突然让你今天就回去,而且村濑君也在这儿。今晚要演个痛快。”
“……嗯!”
诗月说着站起身,挥去阴沉的气氛,开始收拾餐具。
禄朗先生从仓库里拽出和他一样高的乐器盒,横放在舞台上打开。
是低音提琴。
“贝斯您也会弹吗?”
诗月的确说过“让祖父来弹贝斯”,没想到是说真的。
“各种乐器我都练过,因为想保证遇到任何舞台都能冲上去演两下。在美国到处乱逛的那阵子,每天晚上我都是这么在酒吧过的。”
真是人生的达人,我心想。
禄朗先生调音的时候,洗完碗的诗月回到了地下室,满脸兴奋地在鼓凳上坐稳,开始做手腕的柔软操。这时禄朗先生说:
“今天是三重奏,想比上次玩得像样一点。村濑君,把你擅长的曲子全都弹一遍,什么都行。”
“诶?可是之前我也说过,爵士完全不懂。”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加了贝斯,别管什么古典还是乡村,只要弹出那个味儿就是爵士了。肯定有点东西的吧,别在意,能弹就行。”
没办法,我一首接一首弹出自己为数不多的钢琴曲存货。巴赫,贝多芬,莫扎特这些人的曲子(里面还有弹不好的)让禄朗先生直皱眉头,诗月也在鼓后面憋笑。
但换成游戏音乐时,禄朗先生的表情变了。
“刚才的好像可以啊。”
“诶?……这是游戏的BGM(背景音乐)啊?”
“是吗,我好像以前在哪儿听过。听着起劲,又有那个味道,值得演演看。游戏的音乐就是能循环播放对吧?不是挺适合即兴的吗。完整弹一遍听听,我把和弦记下来。”
确实,为了能一直循环,游戏的BGM没有结尾,适合爵士即兴,可是。
只听我弹过一遍就搞清楚和弦的禄朗先生指示诗月说:
“节奏放慢到三分之二左右,懒洋洋的更有意思吧。叮叮镲打摇摆节奏(swing),踩镲打二四拍,军鼓边击(Rimshot)也加进去。”
然后他抱着低音提琴,在高高的凳子上坐下。
我下定决心,转向钢琴。用眼神朝诗月示意后,几乎是听天由命地敲响最初的9和弦。
骇人的加速度让我朝后仰去。
在诗月颗粒感分明的叮叮镲声音下,禄朗先生的节拍开始呼吸,一同催促我的内心,毫不停歇地接连跳向下一段乐句、再下一段乐句。映在眼中的一切都急速向后退去,转瞬间周围已经昼夜颠倒。
无法置信的是,禄朗先生选的曲子是《超级马里奥兄弟》的地上关BGM。那段轻快的旋律本该让人想起鲜亮而原始的芯片音乐,而如今凭借节奏组两人强劲的动力,竟变得暗淡苦涩,仿佛萦绕着紫雾的香烟。我手指上生硬的感觉眨眼间被迎面吹来的风打散,只剩下微热的焦躁感开始摇摆。
那是拼上性命的冲刺。我们的马里奥一刻也没有停步,也见不到有酷霸等待的终点。一点点改变面貌的新风景由我们的指尖编织,出现又消失,然后再次出现,如此不断反复。以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心里竟沉睡着这么多旋律的碎片。
就这样,马里奥穿过森林,游过大海,跨越沙漠,冲上云端——
最先用光力气的是禄朗先生。
他开始跟不上诗月驱动的节奏,好几次弹错音,最后大笑着停下演奏。
“……演得不错嘛。”
禄朗先生倚在低音提琴上,看着我大口喘气。
“不好意思啊,体力撑不住了。可能有点喝多了。”
“才不是有点!祖父大人,您这不是站都站不稳了。”
诗月噘着嘴站起身。
被孙女扶着坐回玻璃桌旁,禄朗先生还是不吃教训地朝酒瓶伸手,真拿他没办法。
“都运转过热了,可得喝点酒凉快一下”
“真是的,祖父大人!”
但我也浑身是汗,一样需要冷却,问禄朗先生要来冰水,一口气喝光。
“我休息一下当个听众了,你们演到尽兴为止。”
之后我和诗月互换位置,大笑对方蹩脚的演奏,还借用禄朗先生的低音提琴尝试了一下后立刻放弃,真是乱玩了一通。
我待到了很晚,打算回去的时候,禄朗先生说晚上不安全,给我叫了出租车。
“要不住一晚?诗月肯定高兴。我也想早点抱曾孙。”
“祖父大人!?您、您说什么呢!”
诗月的声音变了调,说真的别开这种玩笑了,简直是性骚扰。
“我回去再多练练,下次合奏的时候好斗个痛快。”我答道。“另外爵士曲也练得更像样一点,呃……就练会一首塞隆尼斯·孟克的曲子。”
“嗬,口气不小啊。”禄朗先生说道。“下次合奏吗,能演就好了呀。”
他的回答相当没底气,让我也有点担心,但还是坐上了开来的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