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感到天旋地转。不是凛子,是她母亲。
“今天打算办音乐会对吧?凛子不会去,我应该说过不让她玩乐队了。”
总觉得一股污泥渐渐漫过脚腕、膝盖,没过腰后将身体拖得越陷越深。
手机又被没收了吗。凛子现在怎么样,自己闷在屋子里?还是被关了起来?只剩三十分钟,已经来不及了。她在抱着膝盖自责吗?总之我们的协奏曲已经毁了。但如果她离电话不远,如果要用尽全力叫喊,我该说些什么?说不定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后留下的话,所以,不是责备不是道歉不是恳求也不是安慰或者怜悯——
“——凛子!你能听到吗!”
我豁出去了,声音冲出喉咙。
“我选那首曲子的理由!”
我自己都觉得这话太傻。但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这是真正想告诉凛子的事。为什么我会选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二号。
“前奏是从拨奏(pizzicato)开始——”
耳中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猛然绷断。
电话断了。我无力地垂下手,一时间静静地盯着陷入沉默的手机屏幕。
没说完的话失去去处,在嘴唇前几厘米处枯萎,化为尘埃。
诗月和朱音也一言不发。
随着敲门声,一名工作人员出现在门口。
“……那个,钢琴的人……来不了吗?”
大概是发现出了麻烦吧。我们三个也没法继续瞒下去了。
“……是的,对不起。……啊,不过演出我们三个人也可以,曲目要稍微变一下。”
必须和PA和灯光的人也说一声。我垂着头,和工作人员一起走出休息室,在路上也能感觉到,聚在音乐厅的观众们带着热气的呼吸简直要透过墙壁渗出来。
这一天,我第一次觉得钢琴的黑色光泽能让人感到如此生疏冰冷。侧面把脚灯的灯光反射得像是被踩扁的青虫。
直播开始——远处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
今天的演出要在网上直播。我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把直播的链接在LINE上发给凛子。
至少,能让她看到就好了。
但,我立刻感到绝望。
凛子的手机估计又被母亲没收,刚才她母亲用凛子的号码打来电话,就是这么回事。
传达不到。就算跨越网络,我们也无法再次相连。
在舞台侧面的黑暗中,我朝背后转头。两个小小的影子正蹲在那里屏住呼吸。两双眼睛朝我看了过来,是诗月和朱音。她们身后的工作人员轻轻举手,小声示意:
“到时间了。”
现在,就连与乐队的两个同伴交谈或是交换眼神都是种痛苦,无论如何都会意识到没来到这里的那个人。结果我沉默地走上舞台。
来到灯光下的瞬间,右手边汹涌的欢呼声呼啸而来,我差点没站稳。
和上次演出相比,这次离观众席更近。虽然和观众之间隔着舞台,那也只是有一点高度差以及脚下并排摆着几台反听音箱。毫不夸张地说,这个距离只要伸手就能碰到。眼前是数百人挤在一起,露出的肩膀和脖子上冒出汗珠反射光亮,让人切实感到夏天还没有过去。诗月跟在我后面出现,欢呼声更响亮了一倍,等到朱音登场,我已经开始担心天花板会不会被震塌下来。
本想朝观众席露出笑容,却没能顺利笑出来。
直到刚刚都好像要被压垮一样面无表情的朱音,现在已经亲切地朝观众们招手,真是了不起。
我拿起自己的Precision Bass,挂在肩上,慢慢花时间调音,让不得不直面现实的那个瞬间尽可能来得更晚些。
可是,每当我还有朱音拨动琴弦,现场的空气中充满的期待和兴奋便随之加热、沸腾,甚至要将肺部烫伤。
调音结束,已经无路可退,我偷偷朝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看了一眼。
它明明是主角,却已经派不上用场,只能像葬礼上的棺材一样躺在正中间,默默地承受注视,想必很难熬吧。明明是乐器,待在演出的舞台上,却一个音符也无法奏响。
没办法。
只能接受现实。
对那些聚集过来的观众们,也必须告诉他们接下来要变更曲目。
我走近话筒架。
“……啊——今天谢谢大家能来。”
我断断续续的声音立刻被沸腾的欢呼声淹没。
“然后呢,今天的第一首曲子……”
声音堵在喉咙处。
不说不也可以吗?我心想。
反正,没有一个人是想听普罗科菲耶夫才来的吧。就算我们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演起摇滚,也没人会抱怨,反而只会高兴吧。
在场的人当中,想听普罗科菲耶夫才来的——
只有我自己。
只是我想听,想要依偎在凛子的钢琴声旁,时而与她互相追赶,时而遮风挡雨,时而被撕裂,搅起混乱,时而互相贪食。我想做的,是创造我们的协奏曲。
&e